第15章 为师具身相,步步生莲
北周的三位出家皇后——陈月仪,元乐尚,尉迟繁炽,缓缓地从峰顶走到了石塔下。双手合什对着杨坚——灭朝灭族的仇人,齐声诵念:“欲爱云何。谓欲界诸行为缘所生。于欲界行染污希求。由此能生欲界苦果。色爱云何。谓色界诸行为缘所生。于色界行染污希求。由此能生色界苦果……”
杨坚呆如木鸡!
羿璇和天琴跪于地上,仍凝目望着虚空……
山下忽闻惊呼声!
云清道长——宇文云重,一身武将的装束,手持一柄长刀疾驰而上,所过之处,人头如滚豆血如瀑飞溅。净明的昊天峰,霎时,便是血雾弥漫。
杨丽华失声痛呼:“云重,你……”
“杨坚,你对我宇文一族赶尽杀绝,我宇文云重没杀你,并不是惧你,是沈师姑一言所承,认你是体念苍生的智明之君,今天!”宇文云重又是一个横扫,二十几个兵卒身首分离,带血的头颅在空中翻滚,无头之身仍舞着兵器乱挥,跟暴冲上来的兵卒撞在一起,血柱冲天。
羿璇心念灵醒,腾身飞起,掠到宇文云重跟前,团身云卷,将宇文云重带到了昊天峰顶。宇文云重恨意难消,“杨坚,沈师姑因你而去……你……你休想活着离开天莱山!”
“云清,你清醒清醒,你的劫,就是离恨之劫!”羿璇此时,方完全明了常以师姐一样陪伴自己的沈婺华的慧心禅意,由心而发地仰天呼道:“师尊,弟子甘入俗世,应解情劫!”
天琴猛然起身,怒目盯着杨坚:“你想怎么死?”
杨丽华扑到了杨坚的身上,“丽华无德无能,眼见骨肉惨死,却束手无策!这段时日已是生不如死,可是,人非草木,丽华不能再看着生身之父惨死,你们就姑念着音儿是沈师姑的徒儿,让我狠心的爹爹多活几天,让他见见音儿……丽华只此一求……”杨丽华泣声未完,握住袖中短剑,朝胸口疾刺!
“你是天底下最糊涂的女人!”天琴一剑将杨丽华的短剑打掉,“你为天音以命相求,你的爹爹可曾想过天音一次,他想的只有一言九鼎的皇位,一统天下统驭下民的权柄!”
……
三位已归净地的皇后劝住了天琴。
杨坚下令撤了三万精兵,低首跪于石塔之下。此时的杨坚,真懂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八个字。
就算精兵十万,不说沈婺华,眼前的两女一男,随便一个,若欲取自己项上人头,亦不是什么难事。
天琴代师历数了杨坚的二十几条死罪,接着由羿璇宣示:天莱山方圆百里,隋室不设一官不置一兵,天莱山下的百姓不纳赋税不服兵役。条件虽然苛刻,杨坚还是答应了。
杨坚孤身一人下了山,异常纠结地回了长安。他本想叫杨丽华回去,可杨丽华却执意要留在净莲庵。
……
羿璇、天琴、云清道长一起回了净土山。
净土山上的人正在忙着打行李。怜念江南的,花老爹早早地发了路费,安排人手送到了官路上,去岭南或者更南之地投奔亲眷。一心要跟着往北去天莱山的,由大信大义每家安排了一辆独轮车。马车只弄到了三十几辆,只能先照顾老人和妇孺。
本风听知师父化莲而去,楞怔了好一阵子,闷闷地一个人赶着鹿,到了后山。天香看本风神色不对,叫着大智和正喜,远远地跟着。
接下来的几天,本风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赶着鹿去后山,在遇到师父的那个草坡上,或坐或站。天琴骂他“笨蛋”“呆头鹅”,他也没有丝毫反映。
……
建康城中有人传出了谣言,沈皇后惊惧隋军的天威,躲到山中圆寂了。
此消息一出,使得南朝尚在抵抗隋军的将领撑不住了,纷纷举降旗归顺了隋室。
这些,对净土山来说,无关紧要。本风本就非陈非隋,净土山山洞里自问我为何而来欲为何而去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性情中人而已。你们打生打死,不是愚忠的热血卫国,就是不忿于江山归贼,趁着乱世图一时的渴饮匈奴血饥餐胡虏肉的痛快——战之有胜得讨价还价的资本,战之不胜刚顺天承意,谓之弃暗投明。
识时务识潮流者,俊杰也。
净土山上的老老少少,所要考虑的只是有一块不再兵凶战危的安乐之地,不用担心项上人头还能寄存多久——爷们儿都忙着打包捆包,女人还要再点点攒下来的硬通货软银票的保命钱密密的针线缝了,藏好。春山老爹对举家迁移这事体,已是驾轻就熟,指挥人家有条不紊,显出了大管家的指挥分派之能。净土山上忙而不乱,只等着所有人收拾停当,就开始北迁天莱山。
可是一直很乖巧的天音却从心底里怒了。她听到整天围着净土山转悠的隋军兵卒你一言我一语地,心里就琢磨开了对付谣言的合症之药。
天音的心思,不光要灭了隋军的威风,还要让本风师哥高兴起来,早早起程去天莱山。要是本风哥不想走,那谁也走不了。天音跟着师父在天莱山观海的时候,听师父说过,将来会有一个师哥,在天莱山跟天音一起修练剑道,一起去昊天峰十七层石塔参悟十七层瑜珈师地。
“师父一定还在天莱山,师父这样做定有深意。”天音想了半天,心里终于有了主意。
吃完晚饭以后,她一个人躲到屋子里一直忙到子时。
……
隋军的守城军卒象往常一样城内城外地走着。
有两个好酒的军头,转到城门下,叫其他军卒警戒,他们两个则躲到门楼底下喝两口,暖暖身子。喝到微曛,有了几分酒意,有一个提议去鸡笼山逗逗陈淑宝。
两人晃晃悠悠地往鸡秀笼山上走,提着个灯笼,身后跟着十几个新入军的兵卒。
走到半山腰,有一个眼尖地突然叫道,“沈皇后,皇后娘……坐莲金身菩萨!金身菩萨显灵了!”
他这一喊,十几个兵卒都瞪大了眼睛!
真的,活生生地,坐在莲花座上的沈皇后金光覆身,宝相庄严。莲座下还飘浮着几片云彩。
金身菩萨手擎牧鞭,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你们枉造杀孽,罪过难恕。”
兵卒们忙不迭地跪下了,“求菩萨饶恕!求菩萨饶恕!”
在街道上巡逻的兵卒,听到喊声,纷纷地围拢到了鸡笼山下。一见到金身菩萨,也情不自禁地双膝一屈,跪到了地上。
建康城的百姓听到声音,穿起衣服,三五一群地也聚到了鸡笼山。很快,高高低低地求菩萨保佑的诵念声传遍了整个建康城。
“如是我闻,菩萨万千,名曰师子菩萨、师子意菩萨、安意菩萨、无喻意菩萨、持地菩萨、般罗达菩萨、神天菩萨、实事菩萨、伽睺多菩萨、贤力菩萨、明天菩萨、爱喜菩萨、文殊师利菩萨、智行菩萨、专行菩萨、现无百菩萨、弥勒菩萨,如是等上首,菩萨摩诃萨万二千人俱。复有二万天子,善界天子、善住天子等,以为上首,皆住大乘……”
天音眼见这么多人跪拜,心下略略有些慌张。正不知如何收场,却忽然记起师尊的一句话“为师具身相,以念持法,如有师在。”
如有师在。不妨就念诵师尊最爱讲的与佛偈语,让好杀的兵卒们心应善念。
天音念定,心静而诵:“于彼世界,庄严宝台……须曼那华、瞻卜花、波罗花、阿提目多花、罗尼花、瞿罗尼花、曼陀罗花、摩诃曼陀罗花、波楼沙花、摩诃波楼沙花、曼殊沙花、摩诃曼殊法花、卢遮那花、摩诃卢遮那花……”
如是,连续六天,每天子夜,鸡笼山上,坐莲金身菩萨显身,清声檀音,诵念佛经。
亡国而忿郁的百姓,倾城云集鸡笼山,虔诚以求金身菩萨保佑,隋兵不侵,家安无乱。
金身菩萨最后显灵的那夜,周身有成百金鹿围绕,云步移行间,脚下莲花绽放,一步一莲,直至江头。
第二天,有赶早采药的人看到,净土山已是空无一人。
……
本风听了天音的话,心下稍宽,又听羿璇和天琴师姐跟他讲,师父实际是在天莱山昊天峰十七层石塔上闭关,郁闷纠结的心绪这才慢慢散了,很高兴地跟天音做了步步生莲的道具,给建康百姓安了心神。
他还抽空跟韩擒虎在倚香楼喝了两回酒。说起菩萨显灵的事,韩擒虎豪情而言:古有东岳黄飞虎,今有汉将能擒虎。净土山上李本风,上师在天人诚尊。
卖弄了一下武人的诗词,老韩很老道地给本风介绍了一个身具六品军职实际却是商人的老友。
此人姓刘名长风,已计划回北方做些皮货和马匹的生意。刘长风最喜给人断吉凶言祸福,副业干得比主业还欢实,人送外号铁口天师。
刘长风跟本风一见如故,喝着酒,一直聊了一夜。从军事到时势,最后大谈了吉凶推算的易理。刘长风明言,已知道鸡笼山上的沈皇后不是本人。还跟本风打了一个赌,不出十天,淮河要发一次大水,建康城的百姓要死大半。刘长风的赌本是自己用来推算凶吉祸福的五斗星阵盘。若是本风输了,就要随刘长风去长安潜进独狐伽罗的寝宫里取一样传递消息的宝物。
本风赌了。刘长风的那个五斗星阵盘,据说是姜老太公用过的。
……
净土山的老老少少,分了两批。一批年轻力壮的,都骑了健马,随春山老爹、大智先行去天莱山选安居建园的风水宝地。另一批,由羿璇和天琴、天香护着先走水路,过水路经江都北上。
本风、正喜和云清道长断后,有心看看刘长风的铁口直断是否应验。云清道长查看了从钟山到覆舟山,鸡笼山,最后到石头山之间的河谷。若是真有大水,得想办法多开几条水道,尽量少死人。
最好是不死人。
正喜对吉凶推算颇有心得,又给刘长风加了赌码:“要是建康城毫发无伤,刘天师就随本风做个随行的管家如何?”
刘长风牙咬了半晌,“正喜你这小子太狠了,你这是小看我!若是建康城毫发无伤,我刘长风就辞了我那从六品的芝麻官,随你们去天莱山种田看园。”
……
说话间,天际浓云如墨,不多时,噼里啪拉地下起雨来。本风看了看天,“长风天师果然有测雨断风的道行,我看这架势,雨至少要下两天。”
刘长风道:“三天两夜,若是多拖一天,我再赔上五百两银子。”
其时,净土山上轰隆隆一声巨响,通天彻地的闪电划破漆黑的云层,银蛇似地挣拧扭卷着,轰!一个赤红的落雷飞滚着砸在本风曾入静内视的那个山洞上,嘣!嘣!嘣!峰石火星直射,倾刻,山体已是崩散两开!
第16章 由佛入道
山体崩散之际,一道玉影诡异地立于山缝之中,做敦煌飞天之状。不过,那优雅那风韵却是头下脚上。
倒飞。
大概其,象老阎、判官、黑白无常之流,按照天之定数三界五行中轮回的时候,都是这种姿势。此种姿势比之本风所生活的那世潮人们所练的人体学体操,又是翻腾又是转体720的难度系数,着实要大上几倍的。
倒飞的玉影在本风的视野里只留存了两三秒钟,便隐入磅礴起伏的大地之中。
唉,我的沙华,我的彼岸,又电影胶片式的闪回了一下。此去,应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人生常恨水长东。
想起过往,本风的性情中人的初次惆怅,便是给了手拿画笔细绘贤后宠妃之像的沙华:惆怅,穿越,山洞雕塑,彼岸初探,清溪水流断剑入胸的千古绝唱,还有草坡遇师,净土山为师逐鹿以莲花手印迫退强敌,建康城苦索玉影之踪,仰望师父的九莲天剑,为求安居之所,与散朝的失色芳菲移离江南……心中映画翻动,不免又生了我本凡人只配对美空羡的感慨。
……
雷电过后,暴雨倾盆,清溪水涨。刘长风颇有看雨观水的雅兴,招了四乘带雨篷的轿子,载了四人,颤颤悠悠地让轿夫们抬了,上了钟山。
钟山,南京人的紫金山。六朝金粉秦淮艳影,却暂止于玉树后——庭的南朝后陈。
下了轿子,四人皆执了伞遮雨,刘长风在前引领,走了几段石板路,便到了东峰的开善寺。
“登塔一观如何?”刘长风看了一眼耸立于风雨中的高塔,随口道:“建康之城,不才来过三次,非是为钱财,只看朝运。”
云清道长看了看高塔,言道:“钟山,怕是最后一次登临了。”
边走边说,四人到了塔顶。
刘长风朝云清道长看了一眼,颇有深意地一笑,便对本风和正喜道:“两位登山,可观建康气象,这天地造化,或会有灵悟。”
正喜笑着道:“天师是想借天上的风雨,泄露天机。你老看看净土山和三清山,水患已经解了。”
“我得看看现在的时辰。”刘长风却似并未对刚才净土山上的落雷所轰出的地缝吸水太感兴趣,手拿着五斗星阵盘,对正的方位却是玄武湖。
“咱们有话说在前,不才若是在云清道长跟前讲道,乃是班门弄斧……不过,以吾之陋愚之相法,观云清道长之相,道长最近当有一番俗世之扰。哈哈……”刘长风转了几次方位,定好坐向,抬眼看着本风和正喜道:“不乱说了,两位人中之龙请看玄武湖上,一大一小两块天降之石,乃是童子对佛问道,你们两个,可否给不才说一下,那石童,为何不问老庄,却问菩萨?”
“天师错了,正喜听人说,那是童子拜佛……照我看,那童子该问天才对,所谓天情不随人情,哈哈,天上的乌云要散了,你这断凶问吉的宝贝该易主了。”
本风接口道:“易主,江山皇朝易主,人情如土天不语……画栏玉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哈哈哈哈,天若有情天亦老,长风送客咸阳道。没想到,本风老弟已然看穿了在下的这点把戏。”刘长风把手中的五斗星阵盘递到本风手里,“这家什,放在我手里也是百无一用,装装门面而已,既然咱们已文赌在先,今天就借花献佛——此物,本来是从云清道长手里赢来的……”
刘长风这才道出韩擒虎出面跟本风喝酒闲聊,介绍了刘长风出来认识,然后看似随意一赌的玄机。韩擒虎已然接到独孤皇后的宫令,务将净土山上的老老少少带到长安。刘长风的岳丈曾为宫中办置丝茶,与宫中的各色人物颇有交情。这差使当然非刘长风莫属。
他的老岳丈是南朝荥阳人氏,跟南朝的几位在宫中掌事的都有生意上的来往。刘长风近水楼台,又喜好结交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朋友,经常南南北北地打理生意,算得上是左右逢源南北广通的一方人物。
韩擒虎五百精骑入皇城先拿了陈叔宝,这里外皆通的运作,乃是刘长风的精心设计。
长于谋而厚于人,是刘长风处处吃得开的社交法宝。韩擒虎接了独孤皇后的宫令,跟刘长风颇费了一番脑筋,才跟本风搞了这么个润物细无声的亲密接触。
时间虽短,彼此互信的友谊已经有了。
其实,本风跟春山老爹、云清道长商量迁移的事,也没怎么避人。三四百口子,拖儿带女的,没有行伍经验,怎么保密也没用。反正贺若弼也派了一万精兵护押皇宫里的妃嫔宫女回长安,两家干脆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其中,有一个玄机不能明言。天音的身份。
天音隋室皇外孙的身份,天音自己不知道,本风也不知道天音乃是杨丽华与云清道长的亲生骨肉。云清道长异常隐忍,没事人一样——他要让天音无忧无虑再长几年,时机成熟了,再细说原委。
有天音这样的身份随在迁移的人群中,已经有所感悟的杨坚当然不会放任虎狼之师胡作非为。
刘长风跟本风把事儿摊开了,便调集了所统领的军卒,从陆路跟着净土山不便长久行路的老老少少所雇请的几艘商船,沿江东行。本风叫大信大义也赶着马车和三十几个健壮青年推着载了各家各户箱笼的独轮车随船而行。
行了几天,船到了江都,刚巧碰上了贺若弼手下的几位左将军所护押的皇室族人正在下船。
正是入夜时分,江边的村户袅袅炊烟升起。
背井离乡的人在这种氛围里,会忍不住泪眼婆挲。刘长风跟船上的几位散骑将军比较熟悉,到了船上嘻嘻哈哈了一番,便一起下了个在江边村户宿夜的命令,让兵卒只在村外巡狩。
陈贞、陈婉两位公主见到了宫里的妃嫔和相熟的宫女,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悲恸过后,便象农家女一样,烧水做饭。
本风也下厨做了几个农家菜,原想跟羿璇和天琴两位师姐一起围坐,看看仙子师姐吃饭时的优雅举止,还没坐下,刘长风就神神秘秘地来了。
刘长风叫本风去江都城边的一个丝竹之家听曲儿。
看刘长风那神气,当不是听曲儿那么简单。
走在路上,刘长风告诉了本风一个坏消息:建康城虽免了天灾,却遭了人祸,独狐氏唯恐隋军将领玩物丧志纵欲酗酒,着令宇文饬将南朝皇家园林里的结绮阁望仙楼都砸了,开善寺,玄武湖等上古建筑,城中河岸两边的歌伎楼馆也都夷成了平地。平民百姓死者不计其数。
“独狐氏简直算不上一个女人,我都怀疑杨坚这可怜皇帝天天搂着这么一个女人,是怎么熬到天亮的。”本风皱了一下眉头。
“皇家也有难念的经。本风老弟,老哥已是五十知天命的年龄了,驰骋中原霸业中兴那是老杨家的事,我真正所好,就是测天地之理,以近天机。人活一世,无非草木一秋,当皇帝也罢,犁田小农也罢,乃天地无仁同等视之的刍狗,识得天道才是活人的根本。”刘长风此话是肺腑之言。
“甚合吾意。”正喜突然蹦出来,一手那着那柄断剑,一手拿了一块铜钱石。
“你小子,我和本风是去办机密大事,你跟来作甚。”刘长风跟正喜才几天接触,却好象已经熟得要互换内-裤了。
正喜用手指捻了捻高擎着的那块铜钱石,“你那机密,与我发现的天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要是藏私,那这莫大的天机,我只跟本风老弟参祥了。”
“什么天机,拿来我看看。”刘长风伸手一探,将铜钱石拿在手里。
一看之下,刘长风两眼直了,“我的天,我找了半辈子没找到,本风……这老天就是不公,正喜这小子竟然找到了定星石,快,把五斗星阵盘拿出来。”
一块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圆石。刘长风接过本风递给他的五斗星阵盘,把那石头一放上去,五斗星阵盘竟放出了星夜般神秘的星脉。
星脉,如同人体横横纵纵的经脉一样,东北域的星盘,竟有了微光闪映的几条脉线。
天机,在不其然间,应在一块铜钱般大小的石头上。
五斗星阵盘微亮闪烁中,先是映出了北斗七星,接着是南斗六星,再依次是东斗三星,西斗四星,中斗五星。
东西南北中,竟是与天体星位一一对应。
最奇的是,定星石还有四个若隐若现的古体字:半壁江山。
再仔细看,五斗星阵盘里还有一条日月线。不过,只有北斗七星的脉线略有微光,其他四斗星位和脉线没有任何感应。
本风如遭电击一般,感觉身上的那把护心锁,好似结冰凝霜,透骨的寒气,迫得他忍不住疼呼了一声。
正喜发现本风的异样,刚欲伸手,却被刘长风止住了。刘长风拉着正喜闪到了一边。
本风盘腿打坐。忍着寒气,以定星石上所显现的那道脉线,以左手中指指向了东方的角宿星。此时,天际的角宿星闪烁。
由佛入道,星映心所。本风尚未通脉的小宇宙已经隐隐约约有微亮之光了——从炉灶筑基的暗星期晋入了半暗星期。
体内渐热,本风习练内经术经年未得的“意冲三关”,出现了意通周天之象。“尾闾”、“夹脊”、“玉枕”三个关窍,竟有旋动之感。
本风的心念对周天之窍的这种以意而旋的异动感应地越发得清晰,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百脉皆有感应。
通常,一般的道门弟子所修练的周天循环,只是双手阴阳经脉的循环旋冲而已。意感百脉,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上乘修练。如果师父在自己身边,还可以将这些不解之处让师父通释。
现下,只好出静。
本风更不知道,自己这星映心所的道法,有何渊源,究竟是怎么个一二三四循序渐进的章程。
第17章 李代桃僵
先去听曲儿。
我本将心向纯洁的本风也知道长风天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只是赏芳识艳,烟花四月的扬州城,亭台楼榭,画舫桥影的,随便在嫩枝吐绿的杨柳岸一转,说不定就会有落帕遗伞的风情逗弄。
本风现在的一身穿戴,都是春山老爹在建康城的旺铺里花大价钱做的。若不是本风仍是十四五岁的样貌,不是战乱兵荒,若与正喜、大智一起,执扇的执扇,提酒的提酒,在街上这么一走,倒也有些魏晋风度的洒脱倜傥。
再说,十四五岁,依着古人早成的当时年月,娶妻生子亦不能算是骇怪之举。
——刘长风的弦歌雅意,当算不上拐带纯洁少年。
“城里不去,却要翻山越岭的去江边村户。”正喜不知刘长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悄声对本风道:“我觉得刘老道居心不良,你得有称心的防身之物,我这断剑,就割爱奉送了。”
本风哈哈一笑,接到手里,轻描淡写地插到了背囊里,“你这大礼收了,我该回你个啥礼呢。”他知道正喜盯上了五斗星阵盘,故意王顾左右,“等到了天莱山,却那猴子洞里,咱找几块上好的乌铁,造一把上好的给你,名士配名剑,这断剑吗,就当是一种曾经的苍海桑田的念想。”
断剑,在本风的心里,实贴实地成了抹除不了的念想了。一柄断剑,让本风热血喷涌击杀了一个二流道门的强人,一下子跟春山老爹,正喜,大智三弟兄有了过命的交情……当然还有……念恋清溪玉影的怅惘。
捏了捏叠放在背囊里的玉带,本风合计着明天到江都城里买点上好的料子,让天香给做一个大一点的,把蛇身节杖,师父的牧鞭,药包药草等物事,分门别类的装好,用起来可以顺手方便一些。
正喜没等到本风的下文,只好直抒胸臆:“本风老弟,你也知道,咱们……那个,在三清山上,吃了桃子,就是贴实的兄弟了,为兄的就好个识人断相,所以呢,有个不情之请……”
刘长风接口了,“你小子好大的胃口,那东西是你能用得的,那东西跟了我半辈子,你可要知道,那东西,云清道长十年前与独狐信在云梯关的七星泉费了多少时日才挖出来的?神物识其主——不过,你小子也算邪性,竟然看出了玄武湖那童子拜佛的玄机,还真让你给歪打正着地蒙对了天机。”
“哪是蒙的,你没看那童子的两眼吗,盯的是菩萨的大手,你们只知玄而论道,哪知菩萨的大慧,把天机就握在手中……我袁正喜那是正正经经的点睛之手,得了那物,本来就是跟本风老弟一起参祥的。”正喜顺着刘长风的话头,终于扯上了正题:“嘿嘿,一起参祥参祥……”
本风听了两人一唱一和的弦歌,把五斗星阵盘拿出来,递给正喜,“费这么大劲,还要叫人搭梯,自家兄弟,我还要藏私不成……不过,这东西说不定真有邪性,凭我现在的道行,实在是拿捏不准……还是要谨慎些。”
刘长风亦对袁正喜正色道:“我看了那定星石了,总觉得美中不足,你看那石盘,是不是还有缺憾?”
若真是天赐神物,就不该有缺撼。本风也是说不出来一种什么怪怪的感觉,星盘上“半壁江山”这四个字,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正喜却道:“天机这东西,就是一翻两瞪眼,没准儿,我和本风老弟珠联璧合,直接领了半朝的妃嫔,夺了杨坚那老小子的江山,建个天喜之国,应了这星盘石上的半壁江山之说。”
“口无遮拦,你忘了你老哥我还是大隋朝的从六品仓户曹参军事……赶紧去参祥你的天喜之机吧,我和本风还有要事要办。”刘长风亲昵地朝正喜的屁股踹了一脚,正喜怪叫一声,朝着江边上的一个土岗去了。
刘长风和本风各骑了一匹军马,走了十几里路,进了一个村子。此村里的人大都姓程,村子名也就叫成了程家庄。
程家庄前后都有山,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大都以打猎为生,不象是江都城边的村户,经常会听到丝竹之声。
本风心里嘀咕:刘长风是不是要倒腾违禁山货,抑或是赚钱之余,还要跟村里的原住民享受一把秦腔一类的原生态。
“这份礼物,本风老弟肯定笑纳……来。”刘长风引着本风到了一处石屋前,敲了敲门。
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一位中年村妇举着灯笼看了一眼,这才把门全打开了。
中年村妇引着两人进了西边的厢房,轻轻咳了一声,朝里间喊道:“四儿,五儿,范掌柜看你们来了。”
“来了,周嫂。”温软的声音。
门帘儿一掀,走出了两位娉婷少女。
看到两位姑娘,本风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有点不敢置信,眨了眨眼,又仔细地打量着两女。
刘长风朝中年村妇挥了挥手。中年村妇退了出去。
“这……老哥……范掌柜,你简直是算比诸葛,你怎么……这太好了!”本风所看到的两女,长得跟陈贞、陈婉两位公主一模一样。
本风原来的打算就是李代桃僵——借着由南而北的行程,沿路在烟花柳巷找两个风尘女子替了陈贞、陈婉,混蒙着送到长安,让杨坚杨广父子二人,不管谁搂了,做他们的眠睡南朝公主的春梦去吧。
反正,北隋胡人对两位公主是只闻其色,未见其人。估计就连韩擒虎这位破陈第一功臣,也是东风未顾,难识佳人面。
——刘长风这铁口天师,简直是未雨绸缪的神来之笔。
“四儿,五儿,今天我得跟你们说,花了重金给你们赎身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倜傥公子,你们跟了李公子,以后的日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过,你们两个可记清楚了,以后姐姐叫陈贞,妹妹叫陈婉——不管见到谁,见到你们亲爹亲娘,你们也是陈贞,陈婉。”刘长风跟本风眼神对眼神,知道本风已有雅意,便温和地比亲哥还亲的嘱咐两位山乡丽色。
老天真的太会造化了。
不虚此行。
让两位丽色退到里面以后,刘长风跟本风讲:“这带美去长安的事,看起来凶险,其实,回旋的余地挺大地,咱们刚走了这么一段路,就有走南经北的朋友,要我想想办法,能带上几个人进宫——这笔买卖有赚头,正对本风老弟的心事,咱们不妨现在就造个名册,沿途经州过县,就卖卖官绅富豪的面子。”
本风道:“摆弄这些东西,我是十足的外行,只要能把两位公主安顿好了,其他的那些人,就随她们的意,到了天莱山以后,愿意进宫享受荣华富贵的,就由长风老哥安排。愿意跟着我李本风种田扶桑的,老哥就多费费心,找些会唱会跳的,对付过去就完事大吉。”
两位公主的事总算有了完全之策。
刘长风确是精于以假乱真。那位中年村妇原来是后陈皇宫里的宫女,调教得两位山乡丽色举手投足都带着金枝玉叶的气度。
简单吃了点饭,刘长风把四儿五儿扮了男装,让两人跟着回去。等明天启程的时候,就随在两位公主身边,言谈举止地多学着点儿,有个三两月的耳濡目染,基本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长风当然知道,欺君那是要杀头的。从韩擒虎那儿接了烫手的山芋,刘长风就不断地权衡其中的利害。两头都不能得罪,把宝押在哪一边都不行,只能精于算计的兵行险着。
就自己手头的那几千老弱病残,光天琴和天香这两位凤阙宫的凤凰就招架不住,更不用说,以天音那天衣无缝的沈皇后的扮相,若是登高一呼,不知要引来多少陈朝的旧部,这还没算上云清道长和那个十年前曾一剑纵横北周的羿璇。
依着刘长风的测天问地,杨坚若是逐不了李本风,怕是真的只得半壁江山。
……
本风并没有多想。只要沿途跟隋朝的军卒不起什么大的冲突,到了天莱山,有了安居之地,杨坚和他的铁腕女人,就等于是放虎归山了。
回到江边宿夜的村户,本风看到,天音和天香正在屋子里捣鼓什么东西。
听到本风的声音,两人赶紧把东西藏了起来。
“本风师哥,听天琴师姐说,你去听乡野村妇的小曲儿了?”天音板着小脸儿。
“办正经事,没顾上听。”本风看了天香一眼。他的腰间还挂着天香的一根汉巾。自从那晚上偎在天香的怀里睡了,本风单独对着天香的时候,感觉就有些异样了。
“刘长风那个人不地道。”天音看到天香低着头给本风铺床,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你不是有话要问吗?”
“我哪有话要问,他现在早不是净土山上,饿得发昏连馒头也吃不上的小本风了。”天香话里有话。
“我还是那个小本风,天香姐……还是我自己铺床吧。”本风心里有话,可不知该怎么天香跟说。
他总不能告诉天香,为了让陈贞、陈婉两位公主高枕无忧地留下,从程家庄带回来两个以假乱真的替代者。
事还没成,得多加小心。不妨就让天香和天音带着些许的困惑,等到了天莱山,再把事儿说开了。
我李本风的心里也得存点儿探情问意的小秘密。
第18章 莲典
坐在天香早就备好的浴桶里,用木瓢舀了适身的温水,慢慢淋了,闭着眼睛神思漫迷地泡了半柱香的时间,起来,换洗了衣裤,便躺到了床上。
贴身的衣裤也是天香姐给备的,尚有余香。
本风想,什么时候,洗澡的时候,有天香姐玉立在侧,执瓢慢浇,水流盈香,那才是实贴实,滋滋润润的小日子。
“天香姐,小本风心里有你……”本风感由心发地嘟噜了一句,便沉入梦乡了。
本风的这一句无心的梦呓,却被躲在外间窥听的天音听了去。
天音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寻了天香练剑的土岗奔了上去。站在土岗上,天音冲着飞剑破石的天香招了招手,“天香姐,来,坐一会儿,聊聊家常闲话。”
“还不开始插香习剑!”天琴飞身而至,手里端了她的木琴。在凤阙宫时,天琴就是代师传技。每到子夜,睡得正香的天音就会被天琴叫起,于凤阙宫前立三排一尺之长的纵香,天音要以手中细如衣针的木剑,穿香而过。
十岁的天音,依着遮星阁独有的《莲典》,射香的木剑已是如臂使指,一年多的时间就有了从先前粗如小指的祭天香换成细如柳条的线香的晋境。到了净土山以后,天琴督得更严,在纵香之后,放出旋飞的木莲座。木莲座上有三百三十三道细孔。天音放出的细比衣针的木剑,要穿纵香而过,射入旋动的木莲座中。而且,线香得完好无损。
这是《莲典》中初始的以意指物。睡梦中的本风还不知道,他将要进行的师门以意指物的从基础之练的一二三四的章程中的一,就是木剑穿香。
《莲典》是遮星阁剑道的中乘修练法门。资质愚钝者,耗一生之精力,也未必能过了这针剑穿香的初始之关。
饶是天音天资聪颖,以莲花手印的心法而习,初始之关亦用了三年时间。
“师姐,通融一下,我先跟天香姐姐有几句心腹话,很重要的心腹话。师姐给半个时辰,等下说完了,叫本风师哥一起习练,好师姐就通融这一次。”天音知道天琴一向严厉,求恳的语气没有一丝地玩笑。
天琴神色肃然地应了。
天音小步跑着到天香身边,摁下了她的驭剑之臂,拉着天香往本风所住的村户屋子里跑。
“天香姐,咱们把给本风师哥织的百宝衣拿出来,趁热打铁。”两人跑到外间,在一个木柜里拿出了那件用金陵玄武湖下丝网针藤所织的百宝衣。
“不是说好了到天莱山再给他吗?”天香有些踌躇。
“来,附耳过来。”天音等天香矮了身形,把小嘴儿凑上去,学着本风的声音道:“天香好姐姐,小本风的心里有你……小本风怎能不知好姐姐的心意。”
“啊呀……”天香的脸红了,把手里的百宝衣塞到天音手里,拔腿往门外跑。
天音捂着小嘴儿跑出来,追上了天香,“机不可失,春山老爹早就说过了,我老花家香火得续,乃是本风一力所承,如此有义有谋的年少俊才,几辈子也找不来,天幸恩泽,赐我一女百香,堪配本风,以为报也。”
“我打你……”天香已是手足无措,伸手抓了密针而缝的百宝衣,推也不是扯也不是。心里却蜜意柔情,暗许了天音的心思灵巧。
“快去吧,一会儿天琴师姐该叫了呆头鹅师哥起来练剑了。”天音捂着小嘴儿直笑。
……
本风睡得正甜,耳中突听到透心入肺的传音:“乡野小曲儿听完了,该起来练剑了,清地平基,元炁持修。”
听到此声,本风的心念灵动,便知是天琴师姐所发。
既已入道,这子夜持修是免不了的。
本风掀被起身,感觉身上的一件物事滑到了腿上。点灯,拿起来一看,是一件灰黑的短衣。移到灯上,看到领子的两边,各绣了一个香字。
……天香姐来过了。顾不得多想,把短衣套上,又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衣,提了断剑,本风便奔出了屋子。
三处土岗上都有人影。
靠南的一处土岗上是天香,一棵老树上坐着三阳真人。靠西的土岗上是正喜盘腿而坐。云清道长和羿璇师姐立于一旁。最近的靠东的土岗上是天琴师姐和天音。
“已然晚了。”本风心里嘀咕了一句。
奔到天琴和天音所立的土岗上,本风执剑以礼:“天琴师姐,天音师妹,本风资质愚钝,又随性散淡,若是比呆头鹅还笨,不防直指多督,本风承受得住。”
本风看到了天音身前的一尺之长的线香。
以剑断香这练法,大概其,一般的道门都是这样……终于开始习练师门的剑道了。若每夜照此练上三两个月的,等到了天莱山,师父出关,看到的应该是小有进境的本风了。
“本风师弟,你先看一看天音师妹习练。等一下,咱们一起准备你习练的木剑和所用的炉香。”天琴左手一动,铮地一声琴音,右手放出了一个木莲座。天音双手连弹,二十几支如针的木剑纵穿线香而过,分毫不差地钉入了木莲座中。
本风一看,嘴张得老大。
我的天,不是劈香,是射香——细如衣针的木剑,柳条般粗细的线香,暗夜中远离百米飞旋着的仅可微辩的木莲座上的细孔。
若不是本风的星映心所的辩微之视,根本就看不出那木莲座上还有曲曲折折的细孔。
当啷,本风手中的断剑掉到了地上。
本风赶紧弯腰捡了起来。
天琴并不理会,以琴音驭使木莲座越飞越快。天音凝神弹剑,将手中的三百三十三根木针剑,悉数放出。
木莲座飞回,天音拿到手里看了看,皱了下眉头,“掉了十一根。”
天琴恍无所闻,等天音把木针剑收回,木莲座再度旋飞,天音双指连弹,一波木针剑再度放出。
第二波放完,掉了十根。第三波,掉了九根。
……
轮到本风了。
香换成了小指粗的祭天香,木剑是在土岗上现找的细枣枝。一共做了三十根枣枝剑。
本风挥臂射出了十根,三中,香断了,另外七根全飞到了沟里。再射十根,二中。第三次的十根,只有一中。
赶紧把头低了,跑到沟里,把长长短短的枣枝剑捡了回来。
太汗了……
极度汗颜地练了十次,看到天琴师姐朝自己挥了挥手,本风满脸冒汗地回了屋子。用天香的汗巾擦了一把心虚之汗,关了门把门拴插上了。
……
本风心里浩叹:目前的道行,连比自己小那么多年岁的天音也要仰视。登堂入室的先天道门不知道要有多少道难中之难的台阶,每一阶,要迈过去的话,都来不得半点的侥幸。
“修道之难,如蚁观天。”躺在床上,本风睡不着了:就算现在奋起直追,怕也是为山九仞,筐土难堆一仞。
罢了,成不成交给老天好了,每天的子夜,就当是陪着师姐师妹,营造月下飞剑的倚旎,调弄一下慧音琴心……本风所志在桑园,期使四海皆良田……手把农锄看着凝脂玉颜的师姐在田间云步飞剑,其乐无穷也。
……
过了江都以后,刘长风又要了两艘大船,让岸上量步推车的三十几个壮健青年也坐上了。本风也坐了船,大信大义仍骑着马,护了马车队沿着吴王夫差所修的古邗沟运河向北。本风站在船上,虚心加心虚地附合着天音师妹和天琴师姐的扬州烟花四月的笑谈。
要不是木剑射香老是十中二三,本风说不定为讨芳心之喜,吟个“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音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的风花雪月,或者是豪一下现代潮人们的怀旧版的“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的致橡树。
沿江的郡县治所的官爷们,不知道怎么回事,隆而重之地给他们的这几艘船上送各色的织锦,船上所用的日用物事,有的干脆就是黄澄澄的金元宝和白花花的银子。
而且,还不避人,大张旗鼓地。
为了接纳推却不了的孝敬物事,船行不了多远,就得靠岸。本风询问刘长风,刘长风言道:“宫里让送的,本风老弟所说的那个让今上发愁怎么熬到天亮的奇女子翻了一下手腕,听说,封了沈皇后慈佑大自在菩萨,还派了人到岭南各地,专给沈皇后建庙塑金身。”
“此话当真?”本风拉了刘长风到了船尾。
“当真……老哥推算,独孤皇后谋定而后动……她是棋差一着的补漏……你们在建康城显的金身菩萨,诚拜者云集,让皇后不得不来一个翻云手,你看,又来了一大群。”刘长风看了看随了众妃走出船舱的陈贞陈婉两位公主,“今上若是识到了,百万雄兵破建康后只得了半壁江山,从此以真心敬佛尊道,这江山一统概可追比汉室。”
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的跪拜,本风不得不又叫船夫抛了锚头,让天音以师尊之身相,诵念了几段佛经。到了晚间,本风和天琴、天香默契配合着,让天音居于云端,移步生莲地满足了岸边众人虔敬求安的意愿。
……
“江上佛显真身,云端莲生”成了独孤皇后“祥瑞”治朝的翻云手。杨坚从天莱山归朝,一开始并没打算把天莱山的实情和盘托出。可是,架不住独孤伽罗枕边软风漫吹,加上着意调弄的床头功夫,杨坚把沈婺华化莲而去的事说了。
独孤伽罗听后,以雷霆的手段,派人于江南各地散步沈皇后畏大隋天威于深山中圆寂的消息。此番造势,颇是对症,江南的将领们望隋兵而降。
可是,拿了皇后宫令各处探听消息的探子们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回宫里,天音“为师具身相,如有师在,广诵佛音”之举,又把民心之向转了过来。
南朝的将领又风起云涌地举起了反旗。
杨坚若是告诉独孤皇后,天音就是他们的亲外孙,独孤皇后肯定得气得背过气去。
江山初统,笼络民心是急中之急,独孤伽罗见识高远,跟杨坚略作商议,马上顺应民意,大造佛堂,敬奉金身慈佑菩萨。
第19章 上清大洞真经
长安大兴殿。
杨坚隆而重之地下了一道《太平立法》的诏书。太平立法,主旨乃是息兵休民。此诏书以宣停战乱为民休养生息的浩荡皇恩,并将“君臣父子之纲,长幼尊卑有序”的儒经诏告大江南北。杨坚此举当然另有深意——以太平立法安民,以显大隋的奉天承运,接下来还要登天莱山拜佛封禅,求天赐佑他杨家的子子孙孙永居皇位。
此番驭下安民的主张,乃是其所倚重的左仆射苏威极力呈策。苏威以博学而闻于朝野,其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禁胡服行汉化不可或缺的治国推手苏绰的儿子。苏氏父子,以无贪无产家无余财的俭朴清廉之名,奉了北魏,再事北周,隋室江山一统,苏威又以诗书继世的家学渊源,成了辅国之重臣。其父为制《周礼》未成而身故,又为其子竖了鞠躬尽瘁的牌坊。
苏威以内史令擢升左仆射,已堪与国辅高颎比肩。立于隋室之朝,俨然已是位列三公,每每临朝,常与高颎一唱一和,殿下之臣只能点头称是。朝殿之上威风八面,朝下亦经常有密奏报给杨坚。
杨坚把殿中诸臣的朝奏听完,下了几道圣谕,下朝到了偏殿,接了太监早就捧在手里的苏威的密奏,看了一遍,便去见独孤伽罗。
“天生蒸民,不能自治,故必立君以治之。人君不能独治,故必置臣以佐之。上至帝王,下及郡国,置臣得贤则治,失贤则乱,此乃自然之理,百王不能易也。”杨坚读着苏威承其父制于前朝的《六条诏书》,不时地看一看立于一侧的独孤氏。
苏威的密奏,非是与治国有关,而是河东一带屡有邪道取阳童阴女练丹害命的案宗。
等独孤皇后看完苏威的密奏,杨坚慢腾腾地道:“河东诸州县,以天莱山为范,道派林立,鱼龙混杂,朕想借祭天之名,尽除邪道,建庙尊佛,以统民心。”
“皇上,除道之事理当慎重,河东之地,琅琊王,明堂山秦家,士族门阀朋党众集,树大根深,长白山以庶民兴道的王薄,非是甘于卧田牵牛之辈,须有佛道皆通之臣明以宣慰,另则以道治道方能稳妥。”独孤氏对河东之忌,其实乃是天莱山。她手里已有数道奏报,言数十家佛门道派拟于天莱山聚集。独孤氏早已起了连根拔起之念——沈婺华的遮星阁门下弟子,若任由做大,将来必是隋室的心头大患。
“善,皇后心思缜密,就替朕分担此忧。”杨坚与独孤氏朝内朝外枪枪刀刀地共过风雨,焉能不知其心里所想。
……
五日后,苏威轻车简从,带了独孤皇后亲选的十二大内侍卫,出京城,朝天莱山而行。
在苏威之前,上清派何足阳、何道阳携门中出类拔萃的弟子已经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天莱山。
冤家路窄。
春山老爹和大智正在天莱山与映佛山之间找寻可居之地。映佛山居天莱山之南,山东麓地势平缓,土质肥沃,既可农耕,又宜放牧。山中还有几户猎人,倒是可以为邻。此地乃春山老爹的首选。
映佛山之北,绵延起伏的天莱山,与映佛山虽然仅有三十里之隔,但却是终年积雪,九峰直插云天,群脉连绵,壁立千仞,就算较缓的南坡,亦要攀援而上,坡中多是怪石,只有山缝中有古松和适寒而生的奇草野花。
倒是峰脉之间或有针叶高林,林中不时地会有飞禽起落。
春山老爹正欲与大智去天莱山坐居中位的昊天峰看看,却没想,一眼瞅见了何足阳何道阳等人。
“爹,怎么办?”大智握紧了刚刚在映佛山下秦家庄秦记铁匠铺打造的镔铁棍。
“不要生事,等本风他们来了再说,我估摸着,何足阳跟他手下的门人,只是打前站的……咱们绕路回去。”来天莱山以后,春山老爹已把一同跟来的十几个健壮汉子安排到了猎户的家里。
两人顺着东峰的一条小溪,走了几处高林,又走了十几里山路,走到了一座道观的门下。九道高阶之上的道观周围香烟缭绕,钟馨齐鸣。三十几个道士列班而站,一位身穿绛紫色道袍,头戴金冠的中年道士双手奉香,正在敬奉元阳紫薇大帝。
血红的六道幡写着同样的黄字:上元天官宝诰,志心皈命礼。玄都元阳紫微宫中。部三十六曹。偕九千万众。考较大千世界之内。录籍十方国土之中。福被万灵。主众生善恶之籍。恩覃三界。致诸仙升降之私。除无妄之灾。解释宿殃。脱生死之趣。救拔幽苦。群生是赖。蠢动咸康。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上元九炁赐福天官。曜灵元阳大帝紫微帝君。
“爹,这敬的是什么道,我怎么看着这么邪性。”大智看着那六道血幡,感觉阴气森森的。
“度亡道场,闲散人等远离。”两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小道士,手里拿着白幡,把跑到道观附近看热闹的乡民劝到了道观下。
“闲事莫瞧,走。”春山老爹也觉着这道观不地道,招呼了大智,从道观前的青石路下去,过了溪流上的石桥,走到了官道上。
走了几里官道,春山老爹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估计是被何足阳盯上了,这老小子该不会是为了何哉阳死于本风之手,来算旧帐的吧。
春山老爹与何哉阳一战,心知自己经年所练的花家棍法,并不能与上清派这样的二流道门相抗,只能避开。选中了映佛山东的可居之地,他当即就派了开山和开元两人去迎本风。走了两天了,差不多这一两天就能回信了。
没想到今天走霉运,在天莱山下碰上了何足阳。
走是走不了了。
何足阳已经站在离春山老爹有五百步的石碾上。
“花春山,江南混不下去了,想跑到天莱山下寻窝吗?”何足阳一袭的玄黄道袍。其背上绣着玲珑宝塔,周边用丝线绣了七彩祥云,彩云之上绣有两只翠绿的仙鹤,下摆是两只飞凤,两飞凤上托一条金龙。
穿戴如此讲究,倒不象是要打生打死。
谁也想不到,何足阳一句话刚说完,便出手了。脚下的石碾夹带着炽烈的罡气轰旋而起,撞向春山老爹。
何足阳对付春山老爹并未使出天罗驭剑。他自恃结丹期所凝练的血气丹罡,出手立毙一个只会几招家传棍法的人,亦是杀鸡用牛刀了。
依春山老爹目前的实力,确实抵受不住。
可是,春山老爹却暴喝一声,轰出一拳!春山老爹的暴喝,声震山岳,路旁的几颗老松,松针抛落,竟粘在老爹手上一样,一拳轰中石碾!
轰!石碾倒撞,沾满松针的石碾划出一道清冽的光影击向何足阳。
“掌门小心!”立于何足阳身后的何道阳发了一声。
何足阳方知自己大意!身体一抖,摔出身上的道袍。
道袍霎然血红,竟一分为三,扑!卷中了石碾。石碾登时碎成石粉!
“还不知死!”一声厉喝,接着,落于地上的松针便如狂风乍起,竟凝成了一把尺长之剑,清光闪动,何足阳的左手与臂骤分,竟在空中乱抓,松针之剑再飞,将何足阳的左手钉到了树上。
春山老爹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道清影踏树而去,隐于天莱山中。
何足阳长喝一声:“何方妖人,还我手来!”立于其旁的何道阳情知凶险,立时放出了联络信号。
二流道门,其所倚仗的就是朝庭和官府。何道阳跟州府县衙走得亲近,对天莱山附近的道门也比较熟悉。
天莱山北的冥虚谷和明堂山的五雷剑宗,应该知悉上清派三道青龙焰的信号。可惜的是,冥虚谷谷主金圣法王,五雷剑宗宗主凌五行,净土山一战,元神爆体,正闭关凝神归元,虽是近水亦救不了近火。
春山老爹不知何人相助,心里纳闷儿,不想就此离开。抬眼扫了大智一眼,将背上铜棍取出,低声对仍呆立路中的大智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快走。”
“爹,我怎么能撂下你一个人。”大智醒过神来,知道有高人相助,心里更添了底气,转头冲着何足阳喝道:“何足阳,何道阳,你们上清派阴魂不散,从江南追到江北,每战之下,不是送命,就是折手,你们这样的混帐道派,不如早早解散,省得丢人现眼!”
“说得好,上清派起于东晋,一部上清大洞真经,乃是道门三奇,若得大洞真经,复不须金丹之道,读之千遍,便仙也……你们这些心贪妄念之辈,身处宝山,却假以外求。”说话之音似在十里之外,话音未完,人已立于何足阳身前。
“何足阳,你身为上清派掌门,我来问你,九帝不入绛宫,穿尾闾穴,上入泥丸;又九帝亦下穿绛宫,入下关之境;又九帝九中关之境。令日光使照一身,内彻泥丸,下照五脏肠胃之中,皆觉洞照于内外,令一身与日月之光合……此经义,你可明悟?”立于何足阳身前之人,声音如孩童所发,其颜却是老如百年陈皮。
何足阳听到此人的话,楞了一楞,竟双膝跪地:“不知仙师道修哪座仙山,今日听得真经数语,方知所奉道经已非正典,还请仙师指点迷津。”
何足阳手臂鲜血淋漓,却不管不顾,竟冲着童声老颜的怪人不住地磕头。 10-06
第20章 外丹道法,谋财谋势
官道上有几骑黄骠疾驰而来。
马上骑乘的几个少年皆是锦袍玉面,腰挂无鞘的玉剑,象是比马一般,驰至何足阳跟前。最前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看了一眼跪于地上的何足阳,转头对童声老颜的怪人道:“玄洞子,真好清闲,你是要看咱们上清一门的笑话吗?”
少年对着那怪人是居高临下的口气,似是嫌他多管闲事。
“玄洞子未知清阳少主在此,刚才实属多此一举。”话一说完,怪人冲着何足阳一挥手,飘然离开官道,径向东北方的道观而去。
何足阳被怪人一挥手之间,只觉如云托身,不由得站了起来。听了少年的话,已然猜出他的身份,脸色凄然对着少年,恭谨道:“在下斗胆,敢问可是琅琊王家的少主吗?”
“正是,刚才,可是你门中人放了信号?”身为琅琊道派门主又世封国公王夷藏的宝贝孙子的王清阳神态倨傲,鄙夷地看着身上血迹斑的何足阳。
琅琊道派源自上清派,却是支系。按说,上清派以正宗世传,倒是应该对支系的后世传人颐指气使才对——这其中的曲折,何足阳有自知之明。何足阳承了一个支离破碎的道门家底儿,几部所谓的镇观之宝的经书,只是几卷无关紧要的修行经文。何足阳十几年收集,却未得一部真经。倒是河东映佛山的秦家和琅琊王家,以世承家传,隐然与江南的三清道派共分秋色。
正门的何足阳,没落得要被支系道门的后生小辈鄙视。
骑于马上的王清阳不再多话,右手抽剑,张嘴一呼,一道白玉一般的符篆飞出,将何足阳的左手残肢卷中,手中玉剑一抖,清光玉华,何足阳的淋血残肢骤飞轻落复归原位。王家少主单手又放出一道浓绿的符篆,覆在了何足阳的断肢上,冷眼扫了扫何足阳,转头对身旁的少年道:“借我一个清灵龙精丸。”
“嘻,你也有求我的时候。”那少年的样貌比王清阳还要少一些,冲着王清阳伸了一下舌头,脸冲着何足阳道,“张嘴,这可是我爹爹练了七天的宝丹。”
何足阳嘴一张,少年弹指将一粒药丹送到了何足阳的口中,少年接着笑道:“好好去隐仙观调养去,堂堂的掌门连自保都难,以后练好了大洞经,再出来摆威风。”少年说话很快,又转头对王清阳道:“好了,善事做完了,该去正阳山给真一老头祝寿去了。”
没容王清阳说话,少年便挥了马鞭,驱驰胯下的黄骠沿着官道飞奔,“你个急猴子,等等我。”王清阳和身旁的四个少年,呼喝着追了上去。
……
春山老爹和大智早下了官道,急急地奔了十几里路,到了映佛山东坡的落凤顶,才停下了脚步。
“河东一带,真是名不虚传,今日所见的几个娃娃,已是不同小响,咱们以后行事要小心加小心。”春山老爹不住地感慨。
“爹,官家的人马到了。”大智立在高崖上看着官道上威风凛凛的二十几匹官马围住了何足阳。
“走,回去看看,本风有没有传回消息。”春山老爹叫了大智,顺着山道,往一眼可望的山林中的几栋草屋处赶。
看到天琴和天香立于山林外的土坎上,春山老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
何足阳见到官府的人,心神顿松,强忍着一口闷气,跟何道阳一起坐上随后赶过来的马车,手下的一班外出探听消息的门徒,至此时方露出头面。何足阳暗叹:近百门人中,本就何青峰、何青改两人还算忠心,他们两个奉令去监视那个李氏小子,差不多这几天,该碰头了。
琅琊县的一个捕头领着路,下了官道,寻了一条稍宽的山路,去隐仙道观。何足阳准备到隐仙观将养一段时日。听了玄洞子所讲的,他有心上山诚拜,再施些金钱珠宝,应当能抄录一本大洞真经。
马车行了五六里山路,沿途已有五六家道门的门徒经过。有些,在净土山上遇到过。净土山之战,何足阳知道自身势力,躲得最远。毫发未伤之下,倒是结识了清微门,金鼎宗,泰嵛门的几位后起之秀。
上清派名声在外,不知底细的二流道门,明地里,趋奉上清派为江北河西的道统领袖。及至在天莱山下看到何足阳的不堪之状,鄙视之心顿起。
何足阳厚着老脸,勉强与人一路同行,上了天莱山东峰的隐仙观。进了道观,小道士给安排了道舍,执礼甚恭。何足阳心下稍宽,写了个消息,遣门下弟子送给苏仆射。
出师不利,他担心苏威会责他多事。
苏威听得侍卫报告上清派遇险,立时快马加鞭,也赶到了天莱山下。他心里有些起疑,何足阳到了天莱山都在忙什么,传给他的消息都无关紧要,无非是天莱山周围有几所道观,明堂山,正阳山都是谁在主持。
是哪家道观藏污纳垢,杀生害命!
苏威禀承父志,于治国之道,眼里揉不得沙子。即已受皇命宫令,此番来河东,必要清流荡浊,给老百姓一个交代,给皇上一个交代。
看到何足阳一副比死了亲爹还难看的脸色,苏威不便责问,问了问何足阳的伤势,安慰了几句,上了车,叫侍卫先去映佛山秦家报一下名贴。
独孤皇后特意嘱咐过了,到了河东,拜望秦家和王家的礼数一定要周全,长白山的王薄,也要礼贤下士,尽量笼络到身边,以宽民心。
秦老夫人已奉四朝,德高望重,所生四子,有三子在朝中随驾。最小的儿子秦通,乃是龙门道派的执首,门下号称三千弟子,当地有人将其与曲阜孔家相提并论。
苏威备了一份厚礼——西凉高昌的暖玉,突厥的汗血宝马,龟兹的天罗琴——最重要的是三十九卷本的上古《七宝金龙大明洞经》。
有的才放矢。苏威已探知,秦老夫人最近得了一部三十七卷本的《上清大洞真经》,道门三奇,已三得其二,秦老夫人藏经修经,当然会爱不惜手。
离秦老夫人的秦家庄尚有五里之路时,苏威叫车夫停了马车。
下了车,苏威信步走上了映佛山。
映佛山,自秦汉以来,就是皇家于天莱山祭天封禅之地。封禅而映佛心,映佛山正应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铭文。
相传,秦家先祖于映佛山飞来石,飞剑羽化,山显龙门。其后人便以上清龙门而传,竟超越了上清派的正宗道统,龙门一派道名大显。
正想得出神,忽听侍卫发出了警声。
苏威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人已被提至半空,耳中听得风声尖啸,吓得提心噤声,双眼紧闭。
但闻有鹤声清幽的叫声,苏威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只见脚下所立的一片实地,四周却是浮云缭绕,不似人间。
云头之上立有一人,苏威股之颤颤正欲问话,却听云头那人道:“治民之本,先在治心。使心气清和,志意端静。为人君者,必心如清水,形如白玉。躬行仁义,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礼让,躬行廉平,躬行俭约,然后继之以无倦,加之以明察。行此八者,以训其民。”
听到此语,苏威双膝跪地,悲泣道:“爹爹,今日显灵,乃为子治道兴佛之举而启悟吗?爹爹为朝治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子者,当以父为榜样,兢兢业业,居临庙堂,不敢私毫懈怠。”
“蠢货,亏你随爹问道经年,竟似呆木。自魏晋以来,你见有个皇帝能扶上墙头,所谓人中之龙,不过是腹内草莽,空撑皮囊,你可知,为人一世,所为何来。”云头之人声若梵钟,听来如甘泉入喉,虽有责骂之意,却令苏威心清气爽。
“居庙堂之上,忠君厚民,以善天下。”苏威经常听父亲教诲,以往音容历历在目。
“你且随我来。”话声未毕,苏威已是立于一片枯叶之上,随傲立云头之人翩然而降。
降至绝壁中的一处山洞,扶松而入时,苏威看到了两位脸如百年陈皮的老者。到此时,他才知晓,自己的爹爹未死,是活生生的人。
苏绰立于一尊宛如真人的玉像之旁,看了看仍心有余悸的儿子,“为父由死返生,你可知道靠的是什么?”
“道门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吗?”苏威大睁着两眼,看着俊郎丰逸,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爹爹。
“世上的道门,千百法门,各有奇道秘门。自恃天资者,当然以苦修静坐为要,结内丹而出元婴,修成大罗金仙。一般世人却不知,这道门的外丹能改筋换脉,化垢为精,亦与内丹之道殊途同归……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苏绰在天莱山中显身,当然不仅是要让儿子明悟长生之道。
苏绰晚年入道,已是病入膏荒,临死之时,竟于家中老柜中看到了一篇外丹道经,不仅延回老命,竟返老还童,渐渐地以外练的道丹练成了外丹长生之身。
所谓外丹之道,起始即以蕴含天地灵气的药草丹石外用通经舒脉,即使愚钝者,也可不断提升道功。
外丹之道与内练结丹玄关重楼的元婴培养,皆是上古道门所承传。外丹道借助奇草异根可尽快提升道境的层次,若是灵药充足,数天时间练出的丹药,可抵小道小派数年的静坐苦修。可是,想要以自身之力寻得灵药神草,却是难上加难。世间仙山大多为上乘修道者所占,为了一剂草药,搭上性命,那就赔大了。
要得药草却有捷径。只要财大势大,药铺中不难买到修道所需药材。
谋财谋势,是为外丹道法的不宣之秘。苏绰由死反生,缜思过往,竟无师自通地成了外丹道法的后悟之人,日夜精进的突破了后天之限。
道法小成后,苏绰便终日盘算,要挟其子苏威居于庙堂的雄势,谋势以谋财,而尽得天下灵药,创出一门亘古未有的外丹道门的中府九宫飞升秘经。
第21章 离水岸,断剑冢
本风站在船头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昨晚他睡得很舒服——天琴师姐接到开山和开云放出的信鸽,和天香先一步走了。所以,本风很逍遥地和天音坐在船舷边,赤了脚丫子,数了会儿星星。玩了一个时辰,两人进到船舱,和羿璇师姐一起,画完了行进图,本风打坐了半个时辰,就早早地在微风簇浪中,酣然入梦。
羿璇师姐好象并不关心本风的射剑穿香的习练。她每每会在晚上,玉立船头观天。
本风也很朴素地喜欢观天。即算没有由佛入道星映心所的进境,本风也会很纯洁地吧眨着眼睛,看着这儿一闪那儿一亮的星天,胡思乱想……
仰望星空,某个国度的人说,某个腐朽与神奇并存的国度需要更多更多的能经常仰望星空的人。
本风感觉,自己现在不是腐朽——是童话一样神奇的不朽——知道春山老爹找到了一大块地,一大块可以种瓜种豆的沃地,本风就开始了暇想。
有了自己的地,就和春山老爹、正喜,大智大信大义开山等兄弟,弄一个大大的庄园,盖十几二十栋带前院后院的屋子,营务上三五年,瓜果李枣满园了,悠闲时,再养菊栽桑,陶冶一下采菊东篱下的情操。
在自家的庄园里,看着仙子一样的师姐师妹穿梭在花丛柳林之间,真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船沿着邗沟运河入淮河再转泗水,行驶了四五天。每到船泊古岸,月上柳梢,本风便习惯于坐于船尾,看看淡月朗星,再看看立于船头的羿璇师姐。
“怪不得天琴说你是呆头鹅……”羿璇待月挂中天,飘身下岸,站于杨柳丛中,朝本风招了招手,“随师姐走走。”
本风听到羿璇师姐的召唤,立时拿了师父的牧鞭,把断剑和蛇身节杖插到百宝衣,天音巧手而制的锦袋上,一蹦两跳地跟在了羿璇师姐的身后。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羿璇师姐轻声问了一句。
本风摇头。从建康到江都,再转道,一路上,只能靠现绘的路线图,本风才能依稀辩得千年之后的现代地理的断断续续的对前朝古物的遗留。
山非山,河非河,城非城——天之造化,千年光阴,物非人亦非。
羿璇师姐告诉本风,她离开瀛水洲,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里。
鹤鸣崖——离水岸——断剑冢。
本风听着羿璇师姐的话,感觉就象是小时候坐在天莱山上,手里捧着孙大圣大闹天宫的小人书,看着十七层石塔和立于空谷的天柱石,心里老着急地等着手持佛尘的老道出来点石成金。
羿璇师姐从小就生在瀛水洲,长到十一岁便会由守洲长老引领到离水岸。
离水岸并不是人世间的存在,是佛家道门出世入世的朝天之所。
“内观之境,化意融物,即可踏离水岸。”羿璇师姐轻音说出,手中三莲灵仙剑三道剑莲旋动,剑尖不住轻颤,璨光闪耀中,剑莲又生,羿璇手中的内化之剑,已是六莲环映。
由三莲,而六莲,再至九莲,即是莲典的至境。本风现在的修为是半莲亦不生。
羿璇师姐告诉本风,瀛水洲只分三清真身道修和俗世道修。三清真身道修者,要入世三度。入世时,踏离水岸而入世道,度劫再入离水岸时,即以意断剑,斩断尘根。离水岸唯一的世俗之物就是断剑冢,内化之剑,世间神兵,聚而成冢。
“你想知道天琴是怎么上的瀛水洲怎么被逐出师门的吗。”羿璇收剑坐于崖旁的一株老树上,“来,别离师姐那么远,坐在一起。”
本风领命,走到老松旁,挨着羿璇师姐坐下。
“天琴是师尊在天莱山发现的,那时候,师尊就是师姐这样,意化六莲而入世,看到了身无一物全身赤红的天琴。师尊费三月之功,化去天琴的离恨之火,本想领回宫中抚养,却没想到,天琴竟破关而入离水岸……俗世道修,三岁入离水岸,天琴竟是冰胎玉质。守洲的梵琴长老,一见之下,惊其天质,便为天琴灌顶清心,九岁以慧心琴剑入世……天琴在天莱山下的凤凰岭,遇上花间门的门徒,看见生母之坟,离恨之火突发,一夜之间,屠灭花间门!”
羿璇玉手轻轻地握住了本风的手:“人之情真是叫人难以琢磨,师姐以后会不会象天琴一样,为人情而妄动杀念。”
“人世,人杀人再正常不过,更可怕的是有些人杀人还要以正义和卫道之名,我知道,春山老爹当土匪就很逍遥,杀人也是救人,这世间,找不到不杀人的人。”本风这时才知道清心静欲的羿璇师姐为什么要芳心颤动了——羿璇师姐因情动了杀念了。
“那师尊怎么能做到,乱世中亦不杀一命。”羿璇很愁的样子。这些天,她夜夜观星,知道再怎么回避,这人情的劫星始终逃不掉。
“这个……师父,嘿嘿,有师父的玄机,我资质愚钝得很,猜不出来,所以,索性就不去想了。”本风本想告诉师姐,师父在净土山上说过“为师逐鹿”,要是用千年后的现代词汇解释的话,那是逐鹿中原尸横遍野。
旧朝灭新朝兴,哪一朝不是奉天承运,杀人如麻。
若是真的不想,就可达于佛家的无碍之境了。本风所谓的不想,乃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也许人世之难,真的会奉天承运,应手而解。
……
又行了两天的水路,在涟水下船以后,把船上的物事装到马车和独轮车上,刘长风又找了十几顶轿子,让力弱的坐了轿子,开始走陆路。刘长风在头前领路,本风和正喜各推了一辆独轮车,和推车的健壮青年们一气走了三十多里山路,稍事休整,翻过了两座山,便到了琅琊境。
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好众人后,刘本风跟伙计要了一壶好茶,走到本风的屋里,拿出了一份去长安的名册。
名册做得很细,特意标着,四儿代陈贞公主,五儿代陈婉公主……后面一大串的名字,妃嫔宫女的都列上了。
本风看了一遍,想放起来。刘长风却道:“这东西你知我知,白纸黑字的东西还是烧掉,皇宫里的二圣都不是好糊弄的,干完这一单,我刘长风可是要投到本风老弟的门下颐养天年了。”
“你可舍得从六品仓户曹参军事的官职,那么叫人眼馋的皇恩浩荡荣华富贵你都不要了?”本风点了火盆,慢慢把将来可能事发的白纸黑字的罪证烧掉了。
“哈哈哈,从六品的荣华,我刘长风太看得起这皇恩浩荡了。”刘长风慢慢地呷着茶。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君犯上,刘长风确实不是一般地胸襟和胆魄。本风心道: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李本风要替天问一问杨坚杨广之罪,主笔讨隋室人道灭绝重罪的告天下穷苦百姓的诏书非刘长风莫属。
“本风老弟,明天咱们就该分手了,说实话,这一路上,跟你有说有笑谈天说地,早生结拜之心……这形式咱就不搞了,来,拍个巴掌,拉个钩,咱们来日方长。”刘长风跟本风对了一下掌,又很有童心地勾着手指,使劲儿拉了拉,“给琅琊王夷藏的拜贴我都写好了,礼单让正喜带了,明天一早送过去,过了琅琊,春山老爹就能迎着你们了。”
本风对迎来送往十分地不在行,一路上,过山过庄拜码头的事,都是刘长风打点。
……
第二天,本风早起,看到换了男装的陈贞、陈婉,差点笑出来。天音的巧手,把两位国色天香的公主,弄成了丑八怪,大酒糟鼻子,细蒙蒙的小眼睛,蜡黄的脸色。
只是她们两位金枝玉叶的优雅举止,仍会叫人浮想联翩。
刘长风那边就显得有些肃杀了。要去长安城实现人生转折以享荣华富贵的冒牌皇族中人,都坐上了囚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人早就一颗红心向长安了。
看着那么多人,滚尘而去。本风心里觉得,口封得再紧,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不漏,估计,刘长风去了京城仍会用金钱之道摆平。本风看着渐去渐远的幸福奔长安的囚车队,摇了摇头,坐上了刘长风给他备下的赤骝马,召呼了被天音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众人,在官道上慢慢行着。
正喜一早就走了,估计这会儿应该坐在王家喝茶了。
天音和羿璇师姐,陈贞陈婉四人坐了一乘八抬大轿。云清道长和三阳真人则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响午时分,正喜风风火火地回来了。看他的样子,是受到相当地优待了。
正喜到了本风跟前,胳膊肘拐了本风一下,“隆重,我受宠若惊,连闭了三个月食关的映佛山秦家老夫人,也来了。跟在老夫人身边的至少有十八家道派掌门。我袁正喜从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德高望重,这次去见王老道,一下子见到俩。”
“真的德高望重?应该还有仙风道骨什么的吧。”本风笑嘻嘻地看着袁正喜。
正喜去王家送拜贴,换上了一身织锦绣松的道袍,俊郎的眉目,加上天天子夜时分参研五斗星阵盘,气质上着实有了大变化。
要是在富贵人家,正喜这样的年龄,早该娶妻纳妾了。
“正喜公子,王家有没有相般配的妙龄金枝?”本风听着胯下之马的得得蹄声,心情也很不错,“要是有相中的,在下就穿个针引个线。”
“你小子,这几天跟刘长风这滑头老道,净鼓捣这个了。”正喜从背上抽出了三阳真人送给他的天阳剑,“咱好的是这个,哪象你整天琢磨着做什么田舍翁,做梦都想娶娇妻美妾。”
“兄此言差矣,道和美妻可兼得也。”本风正色道。
第22章 牌坊林,淑女典范
行在官道上,本风很留心地看着两旁的景物。
进了琅琊景,便有高一棵低一棵的枣树,还有江北常见的可以落栖凤凰的梧桐树。还有刚刚吐出嫩蕊的桃树。
又看到桃树,很亲切。
离王家的大宅院还有十里多路的时候,王家的家丁就迎出来了。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村民站在路边指指点点。
“这是我小时候玩泥跑山的地方,说不定,我还是诸葛武候的后代呢。”正喜跳下马,跑到路边的一个亭子上,对着本风喊道:“这亭子就是当年诸葛武候做马前课的地方,你看,诸葛老先生的鼻子就是让我给碰掉的,现在的是刚补上的。”正喜对他的少时之作,很得意,伸手摘了亭外的几片桃树,啜到嘴里,鸟叫似地吹了几下,跳到马上,对跟在本风身侧的天音道:“咱们琅琊山的桃子,比之净土山上的桃子只差那么一点点,我跑山累了渴了,都靠它撑着。”
本风看了看诸葛武候亭,亭上有两排字,诸葛马前课,妙算天下成。亭子西北面,还有一座伯仁墓。
这时候,伯仁墓边出现了一个人影儿。本风起初不太在意地扫了一眼。转头看到天音时,他打了个激凌:两个人怎么那么像。
难道是天音的姐姐?
本风初看伯仁墓边的那人的年纪,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绝没有想到,立在那里的是出家做尼姑都做不成的北周皇后杨丽华——天音的生身之母。
杨丽华看到了天音,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地离开了。
看一眼就够了,她和云清道长一样的心意,不想现在就让天音知道,他的亲生父亲宇文云重,是北周皇族,她的亲外公却是沾满了宇文皇族鲜血的大隋皇帝杨坚。
吾不杀伯仁,伯仁亦因吾而死——杨丽华弱质纤纤,若不向佛,亦不问道,心内的愤怨和愁苦如何得以排解。
她无颜面对宇文云重,却怎么也抛不下自己的亲生女儿——宇文皇室的唯一血脉。
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下伯仁墓,顺着杂生的桃树走到琅琊台上,杨丽华又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影有些模糊的天音。
如果婺华师姑还在就好了,可惜……
云清道长站在琅琊山上,心内也是翻腾不已:有天音在,他即使举剑,亦不能杀杨坚,杀了杨坚,丽华则会随父而去。可恨!我宇文家族不争气,被人算计去了江山,竟至连子孙血脉也尽丧人手!
……
羿璇和三阳真人不愿凑世俗的热闹,护着陈贞陈婉两位公主和穿了粗布衣服有妃嫔宫女们直接进了琅琊县城,找了三家客栈,安顿下了。
本风和天音是王家和秦老夫人要迎的主客。
王希藏为厚地主之谊,早早地和秦老夫人坐了轿子迎到了五里铺。王家在琅琊一带树大根深,王家庄周围的村子都以王家大宅为中心,名字不是七里屯,就是十里坡。甚至连靠着琅琊县治所的两个村子的村子,也是十八牌坊,十三里沟。
本风不惯寒喧,不太适应咬文嚼字儒佛道皆通的王希藏的特别见外的客气。倒是跟秦老夫人颇有话头。
王希藏的年纪估计在八十开外,秦老夫人已是百岁近妖了——妖得有亲和力,老夫人象孩子一样拉着本风和天音的手,问问北方的冷和南方四月的草长莺飞。
其实,秦老夫人和王老道最想看的是沈婺华。他们想看看被大隋皇帝奉成慈佑菩萨的南朝皇后的金尊真身。
本风郑重道:“师尊已在天莱山闭关静修,未能与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谋面,小子初承师门,所学有限,又不知江北礼数,还望见宥粗陋,不至辱没师门。”
“李本风,听说你的莲花手印很是厉害,施出来让我们看看。”王希藏的宝贝孙子王清阳从屏风后面蹦出来,手里已擎了青虹剑。
“阳儿,不得无礼,人家初来乍到,就嚷着要比剑,成何体统?”王希藏虽是斥责之声,脸色却是一脸的慈爱。
王清阳的老爹随杨坚屠灭宇文皇族,不幸身死,只留下了王清阳唯一的男丁——血脉是断不得的。
唯一的王家大宅院的香火继承人,出出进进都是前呼后拥,唯恐出一点岔子。
“爷爷,你就让我们比一比吗。”王清阳撒娇。
“阳儿,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岂可学街赌之辈,好勇斗狠。”一位端庄雍容的夫人,莲步轻移趋于厅堂之中。
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太端庄太淑女了,本风心里默默念叨:大家闺秀,从容蛋定,无以伦比地装逼。
这个女人身上的若有若无的气息让本风一下子就觉到了表外优雅的虚伪和做作。
本风还不知道他的星映心所的半暗星期的晋境,竟然可以让他很容易地觉察到眼前这位处心积虑大竖牌坊内里却深度发—骚的王冯氏的气息。
为王家延存了香火的冯夫人,前前后后十几年,守于闺阁,日研儒学,克欲重礼,上遵着长公,下育着劣儿,屡屡被乡里县里奏请贞节仁孝之名,竟在绣阁前竖起了一个牌坊林。隋室为了彰孝复礼,把冯夫人当成了去胡兴汉的淑女典范。
本风却想:这个女人不在人前的时候,肯定是另一番景象。
“敢问,眼前这位卓尔不群的少年俊才就是南朝婺华师姑的弟子吧。”冯夫人盈盈一摆柳腰,朝着本风,“王冯氏这厢有礼了。”
“有礼有礼,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不行。”本风哈哈一笑。好象刘长风所备的礼单中,单给王冯氏的就有绿如意一对,金马两只,还有一幅东汉宫中的百鸟朝凤图。
我李本风要是穷光蛋一个,老王家怕早是放狗关门了。
“唉哟,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快点都别站着了,听听他们南朝的人,讲讲有趣的事儿。”秦老夫人把一心想跟本风比剑的王清阳也拉到了身边,“瞧瞧,咱王家的金枝玉叶就是不一样,越长越水灵。”
秦老太太跟王家算不上交厚,两家的走动,也都是面上的事儿。她说这话也是夹霜带雪,楞把一个后生小子当成女人来夸。王家又是儒家的仁义孝礼,又是宫里为太子讲释佛经的太子少傅,还大开着琅琊道门,笼集了上千道徒。老王家是佛儒道,十全大补哪。
“老夫人真会说笑话,你看,婺华师姑的徒弟才是水灵得叫人说不出个不字来。”冯夫人盈盈玉手拉着天音,坐到了秦老夫人的下首。
天音好象对这位王冯氏的淑女风范也有天然的抗拒,刚坐到椅子上,就转了头对本风道:“师哥,我饿了。”
天音这话,一下子把立在堂中的好多人都逗笑了。
王希藏和秦老夫人的左左右右不是儒学的老学究,就是道门的执首。他们没见着沈婺华,心里边都很失落。
有些甚至以为,南朝的一个亡朝的皇后,怕只是盛名之下徒有其表。建康城外,以莲花手印让佛门道家的掌门宗主知难而退,八成是谣传。
倒是很想看看王家少主跟沈婺华的弟子较量较量。
……
正喜被当作了下人,闲着无事,溜达到了王老道家的西跨院。
这儿有人正在舞舞匝匝的练剑。差不多都是外门弟子,无非是金鸡独立,海底撩月的平刺撩刺。正喜看了一会儿,感觉无聊,正想走,却看到在梅树丛中,有一个少年练的是琅琊道门的七星剑,看那剑式,应该是内门弟子。
正喜不懂规矩,找了个石凳坐下,打算看看正宗道门使剑的门道。
“谁让你偷看,哪来的野道士。”使七星剑的少年,说话之间竟纵起身形,一剑朝正喜刺来。
“你这是绣花剑,不中用的。”正喜笑嘻嘻地一侧身,躲到了一边。
少年唰唰唰,连刺了七八剑,正喜漫不经心地腾跃闪避,顺手折了一根梅枝,在那少年的头上拍了几下。
这一拍,少年气得脸都红了,倒提着剑,跳到了身前的一个亭子上,把剑往地上一扔,高声地喊道:“清阳哥快来,有人欺负我!一个野道士,他说咱王家的七星剑不中用!”
“谁那么大胆!”王清阳想跟本风比剑没比成,在厅堂里闷坐了一会儿,悄悄拉着秦老夫人的重孙子秦世昭到西偏廊,正逗鹰玩呢。
一听到冯威的话,立时拔步,跃到了墙头上。
“小道士,早晨来的时候,看你还人模狗样的。你凭什么说我们王家的剑是绣花剑。”
“不是绣花剑,是斩土剑,哈哈哈!”正喜学了冯威的剑式,用梅枝朝地上一捅,转身一撩,树下的花土飞扬,正好一阵风吹来,落了王清阳一身。
“好生无礼!”王清阳一声清喝,拔起身形,青虹剑剑吐青茫,罩定正喜上身。
“来真的。”正喜见王清阳出剑,拔剑而出,却不动身形,以意驭剑。
天阳剑是三阳真人以三昧地心火粹练而成,一遇剑气,便自生感应。正喜这些时日,每晚都会以自创的雷霆十三击,与天阳剑的地火罡气以意驭使,半个多月下来,自身少有所成的内劲已与天阳剑渐融渐合。
一剑指出,虽非心念驭指,却也如臂使指,剑未出,周身已是剑气笼罩。
天阳剑与青虹剑剑茫相触,嘭地一声,王清阳竟抵受不住天阳剑的地火罡气,唉哟一声掉到了墙下。
第23章 舍身
厅堂里的王希藏听到宝贝孙子的叫声,身体电射而出。
本风和天音随了众人循规蹈矩地从门里出去,到了西跨院。一脸是土的王清阳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手里擎着青虹剑,恼怒加不服地冲着站在墙上的正喜嚷:“你个没上没下的野道士,不知道从哪偷来的破剑,哼,仗着剑好,到处欺负人,你以为王家没好剑吗?”
看到了飘身而至的王希藏,王清阳来劲了,“爷爷,这个野道士仗着剑好欺负人,我要跟他比剑!”
“哈哈,不比了,小子的三脚猫剑法,不入名家法眼。”正喜从墙下跳下,走到了本风身边。
“不比不行,你欺负了小威弟弟,又在我跟前耍赖!”王清阳把青虹剑一扬,又嚷道:“今天不比,你就自认是熊蛋草包,横着从我们家爬出去!”
王希藏轻轻伸手把王清阳的剑压下,“远来是客,咱们王家可不能小家子气,人家从江南来,早就饿了,先吃饭,吃完了饭,你们都去西跨院,练几手剑,今天来了这么多行家,哪容得你,小小年纪,就要比什么剑法的高低。”
王清阳却哼了一声,“爷爷,你净向着外人,你看他只不过是个跑腿送信儿的小道士,他哪配跟我们坐在一起吃饭!他只配到我们王家的马棚去吃草料!”
没听到正喜吱声,王清阳撇着嘴轻蔑地朝正喜看了一眼,又斜着眼扫了扫本风和天音。
“丧家之犬,有什么可威风的,送过来那么一点儿值钱的玩意儿,就想到我们王家混吃混喝……”王清阳的话越说越过份。
“阳儿,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十恶怨家,十善厚友。安神得道,皆从善生……还不快向人家道歉!”冯夫人伸手扯住了王清阳,祭出母威。
本风颇是老成地朝王希藏拱了拱手,面朝冯夫人,声音朗朗地道:“我等都是山野小民,今日得拜大门望族,真是见了世面,清阳少主心直口快,心不藏奸……冯夫人高学博识,字字珠玑,我等受教了——我看这道歉就不必了,今日叨扰,已是鸦落梧桐自比凤,心下颇有空竹填草论诗书的忐忑。本风临陈朝之危奉添师门,所学只是浮光掠影,我身旁的正喜兄弟,只会在山野中砍柴放牧,天音师妹年未及双,走于南朝之末,我三人实是落荒求活之境,若得立杆之地,求得三餐有继,便感天谢地及各位长辈的厚护,未敢求以清阳少主之荣宠同桌而餐,即算食同槽马棚驴,亦是知恩称颂了。”
此番话说出,王希藏脸上有点挂不住,肃然立住身形,对本风道:“我这孙儿清阳,无父之教,都是我的溺爱,请勿见怪。”
“你这人真阴险,搬出诗书来,让爷爷和娘来教训我,我就偏要行街屠之举……”王清阳手腕一抖,猛地挣脱了冯夫人,一剑挥出,朝本风的大-腿疾劈。
只听当啷一声,王清阳的青虹剑被天音的木剑弹到了地上。
“我师哥一忍再忍了,你还要怎样?”天音左手弹出木剑,右手则握着那柄牧鹿的鞭子,“你再耍混,看我不打你个屁股开花。”
天音的口气就象是当娘的教训不听话的劣儿。只是她的年龄太少,倒让人觉得她是好玩儿。
她这一手弹剑,却已让那些立在王希藏身旁的掌门着实吃了一惊。
天音弹出的只是一柄软如柳枝的木剑。
王清阳涨红了脸。他还从来没有在外人跟前丢过这么大脸。
“雕虫小技,一把木剑也敢出来显摆!”王清阳冷笑一声,霎然放出了三道玄冰灵符。
天音心地纯善,弹出木剑,只是想教训一下狂傲的王清阳,哪知,王清阳竟使出如此阴狠的夺命符。
本风扑前挡在了天音的身前。正喜气得两眉倒竖,不躲不闪,硬捱了透体的阴寒,天阳剑直取王清阳的面门。
“放肆!”一声不亚于玄冰灵符的阴寒至冽的声音突然响起,一道身影挡在王清阳身前,两指粘住正喜的天阳剑。
正喜只觉空间塌陷,整个人都被吸空了一般,收势不住,身子往前一冲,撞在自己的天阳剑上,身子又倒飞跌落,摔在了地上。
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本风身中两道玄冰灵符,身体已是摇摇晃晃,勉力挺住身形,怒视着出重手伤了正喜的那黑衣道人。
一身玄衣,面如枯木。两手细如鹰爪,两只眼睛却是阴狠得如同地府鬼煞,血红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师父,替我好好教训这几个穷贱的南蛮!”王清阳从地上捡起了青虹剑,趁着母亲转身去看袁正喜的伤势,轮剑朝本风的头顶猛劈。
天音挥起牧鞭,想缠住王清阳的手腕,哪知那鬼煞一般的枯面道人竟一把抓住天音的鞭头,单指反震。天音断线风筝一样,朝后急跌。
“王家人真好出息!”
一声琴音,一道飞莲,天琴如大鸟一般飞落,一身素净白衣,单臂一伸托住了天音。
王清阳得势不让人,仗着有师父在,瞄着身子摇摇晃晃的本风,一剑刺中了本风的肩头,“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银样蜡枪头!”
话未说完,挥剑又刺。
本风身前有人影闪过,只听啊的一声,本风倒地,身上压了一个温软的肉-体。是冯夫人舍身。
……
天香、大智从正门中扑进。天香扶住了本风,大智扶住了正喜。
天琴的琴剑从匣中弹出,璨光连放,逼着王清阳的鬼煞师父退出了战圈。
“以大欺小,就算是一个甲子的修为,也得留下一条手臂!”天琴剑光大盛,琴音疾如骤雨,逼着王清阳的邪道师父纵上窜下,却始终脱不开天琴的剑光笼罩。天琴单身抱着天音,身形飘动,如蝶穿林。
王家的西院,一时之间,白影黑影起起伏伏。
一声清喝,两人身形定住。黑影訇然倒地,一条断臂,随着飘落的残叶,落到了地上。
“走,王家欺世盗名,这帐以后再算。”天琴身形飘起,抱着天音落到了一辆马车上。大智背着正喜,天香臂弯搂住本风,奔出了王家大宅。
……
替本风挨了亲生儿子一剑的冯夫人,被人扶起,却仍强自振作,弱声弱气地道:“阳儿,若是沈师姑的徒儿有个三长两短,娘必拿你抵命,你……去思过堂面壁去!”
冯夫人胸口渗血,银牙咬着:“自古富门多败儿,你气死娘了!”
扶着冯夫人的丫环们却是乱做一团,“快……快去叫郎中!”“夫人……夫人……”冯夫人晕在了丫环的怀里。
第24章 夫人之意
春山老爹立于王家大宅外,看到天琴落于马车之上,正欲询问,又见天香紧搂了本风从大门里冲出来。
本来还打算到王家讨杯酒喝来——这高门大宅里的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顾不得问了,等天琴和天香把本风和天音放到马车的软被上,春风老爹驾了马车,往琅琊县城疾奔。大信跟大智把正喜放到马车上,也赶了车紧跟。
迎贺之喜却成了血光之灾。
马车疾驰到了琅琊城,找了最好的宝丰客栈安顿下了。羿璇和三阳真人见到三人的伤势,低声商量了几句。三阳真人叫大智大信抬了正喜放到了房间朝北的楼阁里,从背囊里取了一块形似巴掌的墨黑的石头,放到了正喜胸口处……
羿璇以六莲灵仙剑凝于虚空,与天琴对掌打出六道如水波映动的红莲符印,罩在了本风和天音的身上。
本风和天音平躺在床板上,身上已然凝霜。
阴煞邪道的玄冰灵符,乃是北海玄冰为符胎,以地阴五绝气外结凝练所成,极阴极寒——外丹道法的修练,皆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搜罗世间异物,以外补内,以实补虚。
三阳真人覆于正喜身上的黑墨石,产于天莱山黑石峰的火凤泉,是极阳之物,以阳克阴,极是对症。羿璇与天琴所打出的红莲符印则是阴阳循环,通脉旋窍,以激起本风和天音心所容纳的潜力。意外之伤亦是一次晋境的机缘——遮星阁以出世之境融俗世心碍,每遇生死之关,便是化意融物的一次难得的持修。
三阳真人也并没有象惯常的道家法门一样,以自身修为为正喜驱阴寒之气——黑墨石会以正喜的内劲而引愈久愈热,吸纳阴寒之气再回旋于正喜的体内。此种法子,却是极其凶险,三阳真人知道正喜心志弥坚,这一关定能抗过去。不过,三阳真人不敢托大,一直守在正喜的身边……如此守关,三阳真人还有另外打算。
七天。
三人的脸色时红时黑有时又是惨白如纸——春山老爹急得在门外干搓手,他差大智大信到山中去采药,只要是活血化瘀驱阴消寒的,只管多采。
春山老爹是真的心疼——在净土山上跟本风相处的时日,已经都熟成一家人了。没有本风,老爹一家还会被天琴逼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不戒荤不戒杀的和尚,还要偷偷地苦练花家棍法,与天琴为仇。
本风却讲,人世之胜败,就如人之脏俯的不适之病,今天是胃,明天可能是肠,翻翻覆覆,难有终歇——朝代也是一样,昨灭魏,今灭晋,前有大隋血洗宇文皇族,过不了几十年,亦会有新朝灭隋。同宗同族,骨肉相残,亦都会因仇而代代不息地屠杀。若为仇恨而终日蝇营狗苟地算计,人世的百年难有一乐也。
人之所乐,只有天道,以自乐而自明,以自明而慧通,突破自身极限,是极乐也。
即算是最低贱之人,也可仰望天境,以自身之境,一二三四地一一来过,登阶而入堂——大富大贵者,虽可以财势谋外练内,却也难有一步登天的捷径,是谓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
本风的话,春山老爹经常咂摸。春山老爹以杀人即救人的土匪之道,窜走大江南北,阅人无数,却还从未见过象本风这样,以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学究天人——越想越觉得跟本风是相见恨晚。
……
本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春山老爹正在照着一本医书,称药数草。天香则端了一碗黑米汤,用嘴轻轻地吹着。
“醒了……”天香一双凝玉的眼睛看了本风一眼,坐到床边,把黑米汤放到床头,略低了头,伸玉臂,把本风揽到怀里,一勺一勺地喂本风喝米汤。
本风虽昏迷不醒,心念里却也觉到,这么多天,一直是天香在身边喂水喂药汤。
大智和大信没日没夜地在琅琊山里寻了不少奇珍的异草。
冯夫人以受伤之身来看过本风两次了。来的时候,带了难以计数的名贵大补之药。
……
本风喝了一碗黑米汤,轻轻地捏了一下天香的玉手,“现在是什么时日了,我想起来活动活动。”
“七天了。”天香已听天琴说过,过了七天,就没什么大碍了。扶着本风起身的时候,本风身上的红莲印符,颇有灵性地摊开,融到了本风的体内。
天音也醒了,羿璇师姐喂了她一碗莲子汤。
等天音起来,本风拉着天音的小手,到了旁边正喜的房里,正喜已站于楼阁中,手持天阳剑了。
三人的险关已过。
到了中午。三人打坐入静,持修了一个时辰,再起来时,已是脸色如常了。
本风想起还有从净土山一起来的老老少少,吃完饭后,跟春山老爹商量:“还要找一个能够安顿的地方,这么多人住在客栈里,花销太大了,不能老啃你的老本儿。”
春山老爹道:“王家夫人已经来过了,说是映佛山下的冯家堡是她娘家的老宅,那儿的屋子一直空着,可以去住……客栈的花销,王家都担承了,这宝丰客栈就是王家开的……我正要跟你商量,王家还送来两箱银两,那冯夫人执意要送,我也不好推辞。”
“师父已闭关静修,这些事应该是羿璇和天琴两位师姐来定夺……两位师姐都不愿沾俗务,以后,这种事就交给老爹了,我年少识浅,人情往来也都不好拿捏……高门大宅的人送出的东西,断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收就收了……王家那不着调的孙子,也不知从哪儿请来的邪道师父,出手就要人命,也该他们破财免祸。既然冯夫人的娘家有现成的房子,大信大义他们也不用着急伐木建屋了,先住下再说。”本风有心等着刘长风辞官从长安回来,老爹管内,刘长风主外,这老老少少的吃喝拉撒,就不用他操心了。
“我也头疼这些迎来送往的事,等长风老弟回来,这事儿交给他最合适。”春山老爹跟本风想得差不多。
本风又道:“冯夫人的盛情咱先欠着,她一个弱女人,敢舍身相救,真是没想到。要不是她,我这身上,还要多一道伤口。”本风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冯夫人是另有曲意。此女若不是至仁至善,便是一个心机极深之人。
……
冯夫人来了。
本风和春山老爹起身迎到了门口。
冯夫人一身素淡的丝衣,脸色稍显忧戚,却也掩不住天生的丽质,身段袅娜,莲步轻移,眉目间不媚却又含情惹意,一看之下,便生怜惜之想。
她的闺名更是叫人心生暇念:冯楚怜。
见到本风,冯夫人燕吐莺语:“李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吗?奴家日夜担心,又怕打扰了公子,今日来此,见公子已无大碍了,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夫人请到屋里一叙,我这粗贱之体,何劳夫人挂念。”本风把楚怜夫人让到了屋里。
春风老爹知道大宅里的夫人,都是等级分明,自己即算管家身份,亦是不能陪坐。借故要去采办草药,便离开了屋子。
本风听到楚怜夫人称呼自己公子,心里一麻一麻地。感觉自己是上了戏台,要跟这位不知是何来意的王家寡居的美夫人,唱念做打地来一段渔樵问答。
无事不登三宝殿。冯夫人这已经是第三次登门了。
天琴师姐送茶进来,严辞严色地瞪了本风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警告本风,别跟这暗里风-骚的女人扯不清……好象天琴姐早就跟春山老爹商计过本风与天香何时嫁娶的重要事体。
古人早熟,女子十二三岁嫁人都是正常的,更况,天香已是十六芳龄了——本风觉得,天琴师姐好象乐意为自己主张人生大事,算是师姐如母了,天琴师姐若是生在千年后,绝对是一个经常拍板定事定人的大姐大。
……千年之后,你翻云覆雨的手,在哪一个诗篇里能找到温柔……不欲温柔尽温柔……本风忽然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在天琴师姐的厉声严色里,体悟那看似冰冷的温柔。
冯夫人坐到方桌一侧,叫随在身侧的丫环,打开了手里端着的锦盒。
锦盒里是一张地契。不仅是一张地契,因为地契的另一面,是一张房屋建筑的分布图,东楼西楼有几层,南楼北楼几进几出,还特别标注了箭楼有几座——映佛山下的冯家堡看起来象是一座用于屯兵的营地。
冯夫人把锦盒推到了本风跟前:“奴家非是硬要将此物相送,而是有难言之瘾……冯家堡的地契本是婺华师姑所属,奴家只是代收而已。”
“这……本风只是初到贵地,夫人最好等家师出关后,当面程呈。”本风越来越觉得冯夫人非是表面上只知大立牌坊的闺门弱女了。
“李公子是把奴家当成不可相信之人了。婺华师姑于天莱山中化莲圆寂,难道还要一直瞒下去吗?”冯夫人轻叹了一口气:“隋室杨氏一族欺天下人,奴家以孱弱之身虚立牌坊,以欺人之道还治欺人之身!”
本风对冯夫人说出的话无言以对。现下,他对冯夫人的诸多判断,不得不重新计较。
他心里本就存疑:师父非是闭关,是真的已经破关而去,离开了尘世。 10-06
第25章 媚宠错,玉体横陈皇朝祸
冯夫人从从容容地喝着茶。她似乎并不急着听本风说什么,也似乎并不担心本风会拒绝她的这份奇重之礼。
本风不语,她亦不语,很专心地品茶。玉手轻拈茶盖,玉唇微开地呷一口茶,时而会抬起头,轻瞄一下本风。
这些动作在冯夫人看来,是再自然不过了。可本风的感受就不一样了。冯夫人吃定本风的不急不躁的神态,就象是一个坐拥宝山的人,随便拿出一串名贵的珠子,就可叫人屈膝相求。
或者,就象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只娇娇弱弱的往城头上一站,随便手指着一个人,说一声,这个男人该死,这个男人就立时被兵卒们乱箭穿身。
如果冯夫人正值二八芳华,她绝对可以让男人销魂蚀骨的去做任何事。
销魂蚀骨——冯夫人并没有袒胸露肌,她的衣襟,端端正正地。可其媚其惑不在露上,仅仅是喝茶的这么随意的一个神态,便让本风觉到了集贤德坚贞仁善等众多牌坊于一身的冯夫人骨子里的妖魅。
“奴家有一个姐姐,丧了北齐皇朝的姐姐,李公子可能听过,玉-体横陈于朝案,众臣羞而难议国事,红颜祸起,姐姐成了亡国的罪魁祸首。”冯夫人站起了身,背对了本风。
本风轻声念道:“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敢问冯夫人的姐姐,可是北齐淑妃冯小怜?”
“正是,北齐灭,宫嫔如奴,北周又灭,想姐姐芳华仍在,却已鄙如猪狗,只落得玉带挂林,芳华尽……这世上的男人,竟都是屠狗之辈,楚怜若有来世,必不再为女身。”冯夫人一语未毕,脸上已是串珠断线。
本风听得悲语,竟伸手握住了冯夫人的手,“阳春二三月,杨柳齐做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夫人过于悲伤了……本风对前朝事,知之甚少,然本风却知,朝兴朝散,只是男人兴起兴尽的一场游戏,女人从来都是红颜薄命,身死却还要背一身亡国亡朝的恶名。”
“请李公子听我弹一曲杨花词”。冯夫人玉手跟本风轻握了握,抑住悲情,叫丫环打开了另一个长长的锦盒,拿出了琵琶。
琵琶声起幽怨多。
杨花落,李花开。花开花落春又在。世间翻覆苦难怀,江水东去不复再……
冯夫人的杨花词,是她的同胞哥哥冯宝所做。冯宝——宝丰,这宝丰客栈正是冯夫人为追忆当年流落街头卖唱的兄妹三人所深寄的店名。冯宝因为这一首无意而创的丧杨兴李的唱词,被隋兵腰斩。冯家堡的六百多户人家,老人孩子亦被杀尽了,女人成了劳军营的军妇,男人却要折腰低眉,成了看着自家女人被隋军污辱的龟奴。冯夫人早嫁了王家,未遭此辱,失散在南朝年少的弟弟也免了一死。
“是婺华师姑解了冯家堡极尽屈辱之围,为使冯家堡的老老少少能过上安生日子,硬接了杨素的万兵箭雨,赢来了黄龙大船,载着老老少少去了建康。”
冯夫人推开了窗子。
窗下,有一群从南朝而来的一脸土色的男男女女。本风认出了两个,一个是一百两黄金卖断剑的包子铺老板,一个是痛骂陈叔宝的米店老板。
冯家堡的所存人丁,从北去南,再从南返北,折了一个来回,只过了十几年还算过得去的光景。
“李公子,冯家堡的一众乡邻,只巴望着有人能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故土难离,南朝灭,乡邻们是慕着婺华师姑之名,又跟了回来。”
冯夫人说完这几句话,突然,伸手解开了上衣的两个扣子。
玉肌隐显。
“奴家如果救不了他们,就学着姐姐以身陈于朝案,从这里跳下去。”冯夫人话说得镇定,没有半分要跳下去的意思。
她回了头,两眼定定地看着本风,“如果奴家袒呈了蒲柳贱体,落跌于街头,李公子,会有一点离恨泪吗?”
冯夫人已解开了第四颗扣子。
“冯夫人,本风应了。”本风五味杂陈地阻住了冯夫人解扣子的举动。
玉-体袒呈——若不是因情而动,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裸身以呈。冲冠一怒为红颜,我李本风也落到了即算铁石心肠也难以拒却的冯夫人早已谋定的英雄救美的俗套之中。
试想,假如冯夫人就在我李本风的眼前,不着一丝衣物的,一身冰肌玉骨往窗外纵身一跃,就这么杨花一落,散于街中,老王家的人还不得生吞了我。
还有,冯夫人身背的那淑女典范的牌坊林,压也把我压死了。
隋室有难了——本风浩叹了一句。冯夫人谋定而后动,更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巾帼之气——杨坚乱施皇恩,把冯夫人的姐姐赐到了不懂怜香惜玉的武夫手里,以娇柳之姿天天挑水砍柴,太他娘的暴殄天物了。
冯夫人笑了,接着又眉头一皱,以玉手做了一个西施捂胸的动作,“我那清阳劣儿刺奴家这一剑,刺得好深。”
本风心里苦笑:“冯夫人的妖魅销魂之剑,若是任性而为,怕是会堆起隋室屠狗之辈的男人们一堆又一堆的白骨。”
冯夫人玉手拿了地契,轻轻摁在了本风的手背上,眼神极尽妖娆。及至玉手缩回时,神态已是与本风在王家大宅厅堂初见时的端庄雍容了。
……
本风看着冯夫人离开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等春山老爹进来,本风把地契装到锦盒里,交给了春山老爹,“这冯夫人深不可测,把一个福祸难料的冯家堡送给了咱们。”
春山老爹听本风简略地讲了冯家堡的来历,乐观地道:“既来之,则安之,冯夫人与沈皇后有此机缘,倒是好事。”
“冯夫人图的不是别的,她要以女人的手腕,让杨坚寝食难安。她要把咱们都绑到覆隋的战车上……好有野心的女人……但愿我错估了他。”本风说完话,看了看桌子上,冯夫人故意留下的幽怨琵琶。
春山老爹看到本风是真愁,便宽慰道:“咱们到冯家堡暂住些时日,我跟大智他们抓紧赶工,等咱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再还给她就是了。”
本风慢慢点了点头。
有一个玉-体横陈倾了皇朝的姐姐,差不多也该有一个人前一堆牌坊人后妖魅谋国的妹妹。
对冯夫人这样一个满是心机的女人,本风说不上是迎还是拒。以后,怕是会身不由己地陷在她温柔的陷阱里。
……
先安家再说。
春山老爹叫人把三家客栈的老老少少召集在一起,东西刚收拾好,冯夫人派出的马车队就到了。她不是叫的王家人,是专门从马车店里找的车马。
出发以后,不断地有冯家堡的人加进来。有些是从长安来的,有些是象一条龙包子铺老板一样,从江南迁移回来的。
这些人见了本风,一律称呼堡主。本风这堡主当得,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勉为其难。
白天行,晚上歇在客栈,背井离乡离家,又避战乱落叶归根的冯家堡的人遇到一起,自是互有一番愁肠要借酒以吐。从南朝和长安关陇诸地迁回来的,进了河东琅琊地面,心神就放松了,等看到天莱和映佛山的影子,诸人便有说有笑,走得愈发得慢了。
二百多里的路程,行了四天多,第五天的傍晚时分,到了冯家堡。
冯夫人一身红色披风,早已立于村口等着了。
稍事寒喧,冯夫人就着人摆酒上菜开了大宴。冯夫人如此的铺张,本风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是摆明了要让隋室的探子们报给杨坚,冯家堡要有人主持公道。
眼看着,离杨坚祭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皇室祭天,肯定要大宣朝威。不知道杨坚在天莱山中结结实实地对化莲而去的沈婺华的忏悔之跪,是否真的是甘心向佛,履行天莱山方圆百里不置一官一兵的承诺。
第26章 床帷难尽意
祭天。杨坚要先除了突厥和吐谷浑的边患——既为帝王,若想卧塌安睡,得攘外而稳内。就象他所做的《天高》《地厚》二曲里唱的“深哉皇度,粹矣天仪……居高念下,处安思危……千乘按辔,万骑云屯……星汉就列,风云相顾……取法于天,降其永祚”一样,这固边安内的国策要做足功夫。
杨坚早朝,接到的第一道奏报就是出使突厥的使臣密报前朝北周赵王宇文招的女儿以说服突厥可汗为其父报仇,突厥摄图可汗已悄然聚兵,做好了南侵的准备。
第二道是捷报,隋兵攻吐谷浑,城已攻破,正拟入城招降。
第三道,第四道是杨素与史万岁南征宁州,收服淮南巴汉诸郡的消息。
喜大于忧,杨坚松了一口气。
……
偏殿掖庭,独孤伽罗正着急地等着杨坚下朝。她刚刚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派到河东的苏威被人掳走。这个消息,着实让母仪了天下的独孤氏坐立难安。
什么人胆子会这么大!
独孤皇后满以为沈婺华去后,再没有人可以撼动她这天下之母的地位——杨坚刻意隐瞒了天莱山中宇文云重杀人如豆的强悍,更没有一字提及已达天人之境的瀛水洲遮星阁出世之修的传人的真正实力,才会让独孤伽罗有了高可揽日月的错觉。
杨坚之所以如此,是想看一看,历三朝而仍居后宫之首的独孤家族的女人,能不能象当年助夫夺江山一样,把佛门道派归统与后宫的管制之下,以与沈婺华的遮星阁传人相抗。
若是真心向佛,杨坚就不必大伤脑筋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然点明,人若明悟了慧通之岸,只一句话足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有法的最高境界,便是无法。
杨坚怎可以无法,他还要将大隋的版图扩到海之涯,天之角。
在偏殿里见到独孤皇后,先吃了一点御厨们精心调制的下朝后的廊餐,杨坚便携了独孤氏的手,坐上了龙辇。
华盖徐移,羽旗招摇。回长安宫的路上,独孤伽罗轻声问杨坚:“皇上,今日的早朝,西北之地和江南有没有瘟疫和叛乱的奏章呈报?”
“还好,江南已经平定了,吐谷浑亦俯首称臣,现在的边患只有突厥一地了。”杨坚掀起挂帘朝外边看了看。
时已正午,太阳的金晖映于碧瓦黄顶和亭台楼阁之上。御园中,花吐芳蕊,叶展嫩绿。用力一吸,只觉透心沁脾的一股怡人暖软的香气。
“皇上,臣妾有一事上禀。”独孤伽罗象小女人一样轻轻地偎着杨坚。
“还有什么事能难倒母仪天下的皇后?”杨坚道。
“臣妾派到河东的苏威被人掳走了。”独孤皇后颇是焦虑地看了杨坚一眼,接着又道:“当初派苏威去河东,臣妾就觉得,若没有武将相助,恐怕难有做为。河东诸郡,佛门道派林立,若派杨素同去,皇上祭天之行,亦不用担心了。”
“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妄为,侍卫们还有别的消息传回来吗?”杨坚担心的就是若派兵进驻天莱山,会有宇文云重和敢把自己的师尊称做师姐的遮星阁传人诛杀隋兵如爆豆。沈婺华所留下的弟子中,还有以琴音驭剑的那个嫉恶如仇的天琴。处南朝之时,天琴一人守凤阙宫,隋室所派出的大内侍卫,竟无一人能过了她的道境之守——自己的外孙女天音在天阙宫中长到十岁,身为一朝之主的外公却仍一无所知。
想到这些,杨坚又不得不计较,天莱山上,自己看着沈婺华化莲而去,跪于十七层石塔之下,所许下的“天莱山不置一官一兵”的重诺,此诺,俨然就是骨哽在喉的心病了。
独孤伽罗拿出一张画像。
飘渺的云层,只见苏威呆立峰顶,似乎在跟什么人对话。却看不到那个跟苏威对话的人立在哪里。
“世外高道?”独孤伽罗并不肯定自己的判断,“有一次在东海之上,臣妾曾看见一位长者,立于梅花海谷中,以道法凝花于手上,随意抛于空中,竟可踏花而行。”
“但愿此人是友非敌,让苏威在河东多呆些日子,祭天的事倒不用太着急。”杨坚不想让杨素等武将参与。杨坚拿着画像,又看了几眼。看侍卫所画的像,苏威当不是被要挟,倒象是遇到了故交长辈。若是如此,苏威在那位高人的臂助下,联络琅琊王家和映佛山的秦家,多做做铺垫,让佛道两家的门人握手称合,就再好不过了。
杨坚刚出母胎即由智仙师太抱到寺中养大,当然知道修练门中的规矩非是世俗之礼所能约束。因佛而佛,以道治道,才是安国上策。
“皇上,南朝既已平定,可否将杨素调回,派到河东,以助苏威。”独孤皇后没想到一向与他心意相通的杨坚竟然想不到要驻兵天莱山,为冕旒流光黄锦衮服的皇朝天子再竖天威。
杨坚道:“天下刚得南北一统,庶民初安,朝基未稳。稽胡游牧部落虽已向吾朝称臣,不过是慑于大隋兵强将勇而已。朕担心,稽胡部落所居散乱,多年抢掠成性,恐怕会有反复之徒。杨素平南,朕已与高仆射议过,待杨素回朝,休整数月,便兵出突厥,以绝后患。”
“皇上所言极是,是臣妾见识短浅。”独孤皇后违心地说了一句,心里却隐有不安。
她觉得杨坚心里藏了话。
到了永安宫,独孤伽罗与杨坚又一起听了天高地厚的曲子。杨坚所做之曲,当是追忆当年与独孤伽罗共风雨同进退的夫唱妇随。
即算诛灭宇文皇族的血腥残暴,两人亦是铁石蒙心,连自己女儿的哭求都可以置之不理。
……听完了曲子,独孤伽罗媚意浓浓地跟杨坚一起沐浴。
沐了香汤,独孤伽罗未着一丝衣缕地躺倒床上,伸手,把杨坚拉倒在自己尽心保养的弹嫩香体上。独孤伽罗尽情挑弄,鱼水入幕,让杨坚起起合合地大承了快意。
“皇上……臣妾是不是有照顾不周之处,臣妾觉得皇上最近有心事,不肯跟臣妾讲了。”独孤伽罗弄到致情处,忽然用手抵住了杨坚的肩头,眼中有清泪滴落。
“怎么会呢,皇后为朕分担朝事,朕一向都是……言之务尽。”杨坚本已被独孤伽罗挑弄得龙身高热,要尽情尽意地将独孤伽罗征服在胯下。
却没想到独孤伽罗竟是别有用心。
杨坚泄气地缴了粮草,翻身躺到一侧。眼睛闭着,用手拍了拍尚梨花带雨的独孤伽罗,“不要想得太多了,咱们是共过患难的,朕没有什么心事,朕累了……”说完话,杨坚便不再做声。
独孤伽罗看了看紧闭双眼的杨坚,欲言又止。
她不明白,杨坚究意在担心什么?就连突厥的边患都可以指挥若定,会有什么难缠的事,让他愁眉不展?
难道?
独孤伽罗突然想起了在河东冯家堡听到的南曲:“杨花落,李花开。花开花落春又在。世间翻覆苦难怀,江水东去不复再……”
想探问杨坚,却又怕象刚才一样,弄巧成拙,床帏之事弄了个不上不下……别的事可以强来,这男人在上的玄奥,独孤伽罗深知其中厉害。
只好苦等天明。
独孤伽罗就这么睁着两眼,心急如焚地等着第二天的黎明。
第27章 外丹道,非常道
杨坚睡醒的时候,一睁眼,便看到独孤伽罗跪在床下。
独孤伽罗的执念,杨坚是领教过的,女儿丽华欲被北周荒唐残暴的皇帝宇文赟处死,是独孤伽罗以撞破南墙的执念,一步一磕头求了北周太后,硬是把女儿的命救了下来。
杨坚伸手想把独孤伽罗拉起来,可独孤伽罗象钉子一样地钉在地上。
“皇上,臣妾有罪,臣妾昨夜没让皇上尽兴,是臣妾不知体贴,未能为皇上分忧,若皇上嫌臣妾未能体谅圣心,就请皇上废了臣妾的皇后名份。”独孤伽罗说完话,以头撞地。
杨坚受不了了,赶紧起来,把独孤伽罗硬抱到了床上,“皇后,咱们夫妻多年,有什么话就说吧。”
“皇上,臣妾心之所系,只为皇上能安心国事,统治天下。不管皇上遇到什么样的羁绊,臣妾即算粉身碎骨亦愿为皇上除忧解难。”独孤伽罗说到动情处,把光滑玉嫩的身子贴到杨坚的胸口,“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的……皇上……”
独孤伽罗慢慢地把身上的薄衣除掉,半起了身子,以高挺的胸峰贴住杨坚的脸,轻揉轻擦之际,玉手摩挲着杨坚的胸毛,身子往前一压,玉股一摇,微眯着眼睛,左摇右晃地补喂着昨夜的床课。
女人的嫩弹峰恋起起伏伏,杨坚感着女人摇晃渐急的玉股之热,龙体顿炽,双手按住独孤伽罗的玉股,大晃高挺……杨坚心软了,昨晚上的不愉快被独孤伽罗有软有硬的执念化掉了……待云收雨歇,一手摸了独孤伽罗的玉女之峰,道:“皇后千万不要自责,若是有错,错的不是皇后,是朕……朕在天莱山上,唉……差一点连命也丢了。”
一说起天莱山,杨坚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真是没有什么趣味。贵为天子,要保命,竟还要靠男人的下跪之膝。
他连连叹着气把在天莱山被天琴历数了诛杀宇文皇族等大罪,不得已承诺了“天莱山方圆百里不置一官一兵”的事都告诉了独孤伽罗。
“最难的是,天音是丽华的亲骨肉,真的是匪夷所思,沈婺华难道真的是佛陀转世……她似已料得南朝定要覆灭,竟早早地将天音收于宫中?以天音而制衡北朝,教朕处卧塌之上难以安枕。”
杨坚再叹:“一朝皇帝在她眼里,竟还不如一个只知熬药看病的穷小子,这可就是所谓的天意!”
独孤伽罗听到了杨坚的真心话,心头剧震!一时之间也找不出话来安慰杨坚。
大隋诸事顺利,唯独这南朝的遗祸总是除之不尽——独孤伽罗想让陈叔宝安安静静喝杯毒酒一死了之,哪知南征的杨素、韩擒虎等武将都极力反对,尤其是韩擒虎,竟亲去找了独孤信,持剑横于颈,痛陈利害:若是叔宝死了,我韩擒虎直接抹脖子——南朝凤阙宫的那个天琴,三个时辰连杀了三百多个闯凤厥宫的兵卒,若不是三阳真人,我韩擒虎的这颗人头,怕早已挂到城墙的旗杆上了。能在天琴的剑下活命,乃是写下了“叔宝死,擒虎亦死”的血书。
独孤伽罗沉吟半晌,看了看床头的计时铜漏,掀开帘幔,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皇上,先去早朝,天莱山的事,皇上不必挂怀,臣妾去见爹爹,商量一个万全之策,臣妾过几天就动身去天莱山。”
杨坚点了点头,由独孤伽罗服侍着穿好上朝的龙袍。出长安宫上朝时,朝贡在北案上的智仙师太的金身拜了三拜,双手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话既然都倒出来了,就让独孤伽罗头疼去吧。
……
独孤伽罗去见了自己的父亲,商量半天,也没有什么稳胜之策,父女两人倒是心意相通,决定带着家族中的精锐先去河东找到苏威再说。
临去河东时,独孤伽罗鱼水致欢地跟杨坚缠绵了三个晚上。对朝中重臣及杨氏外威,宣称是身体微恙,于宫中静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独孤伽罗甚至想到孤注一掷,将沈婺华的遮星阁弟子一并诛灭,就算亲外孙天音也不放过。
为使大隋永安,再来一次斩草除根又有何妨。
独孤信与独孤伽罗及一干侍卫,昼夜兼程,赶到了映佛山秦家。先招见了秦老夫人和龙门派的掌门执首秦通。
先来到秦家自有讲究。
独孤伽罗在路上已接到侍卫的禀报,王家的冯夫人竟跟沈婺华的弟子粘到了一起,明目张胆地住进了冯家堡……冯家堡是亡隋之音的禁地,本风听得冯夫人所唱的杨花词,在大隋之期,无论春楼妓馆,还是官家乐坊,已无人敢唱。
人名有讳,曲词有讳,诗书亦更有讳。草头小民若是无意中触动了时朝皇家的龙鳞,满门抄斩尽诛九族的惨事,便是高居龙位者的家常便饭了。
哼!独孤伽罗坐于秦家的大堂之中,心里不住发狠:若是王家敢于附逆,第一个满门抄斩的宫令就是王家。就算你王家树大根深,我独孤伽罗也绝不会容你们以佛道之名颠覆隋室。
……
早有算计的苏绰等到了他想等的人——杨坚、独孤伽罗得二圣之名绝非偶然,知天莱山乃守朝之关键,知河东有事,非兵而以和策招抚,是一着应对有方的高明之棋。两人能如此谋算,算是俗世中之龙凤。若叫其他蠢君遇股肱重臣被掳,怕早已兵发天莱山了。
以苏威引出独孤伽罗,苏绰以近于两个甲子的年岁的玄算之学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如果不是沈婺华化莲而去,苏绰还要以龟息之道,继续闭于山洞之中以强横的丹药,提升功力。
苏绰掐算数载,算不出南朝灭亡之期。只因以世外道修而入俗世的沈婺华命格中没有灾相。更兼,沈婺华又以道入佛,成了南朝臣民的佛门圣主——苏绰只能望山空叹:天授如此,我苏绰岂可逆天呼?
只能认命。
却又不甘于练几粒养命之丹,整天与猴与猿为伴。苏绰本想以治心乃治民的治国六昭去见杨坚,正欲成行之际,却惊知南朝已亡。
天运突然降临了。苏绰坐于昊天峰之上,眼见了沈婺华所化的十二金莲座隐于昊天石塔之中,便知自己翻云覆雨的时机到了。假以时日,以大隋一统江南江北之势,搜尽天下奇丹异草,即可窥破玄关重楼,得阳神之体而道法大成。
独孤伽罗派苏威入河东,苏绰是如鱼得水。演了一出峰顶云间问道,使独孤伽罗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了。
苏绰的谋隋以助己精修的一盘大棋就此展开。
外丹道,非常道。大隋的国库可是金银成山——对不起了,我苏绰的修练之道,乃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以隋室国库之丰,加上皇家之威,天下之物尽可任取任拿。
独孤伽罗与独孤信刚坐下,苏绰与苏威竟已立于秦家大院之中。
秦老夫人还以为看错了,待看到真是活生生的苏绰了,笑着开了一句玩笑,“你这个老不死的,好好地朝事你不管,你竟隐到了天莱山里来了,真是狗鼻子好灵光,贵客刚到,你就到我这里来装神弄鬼。”
“老寿星,我再老也老不过你。”苏绰装作不认识独孤伽罗和独孤信。
苏威却朝独孤皇后双膝一跪,“微臣见过皇后。”
独孤氏招手叫苏威起来,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苏威身旁的苏绰。一个样貌才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怎么可以跟秦老夫人没上没下。
听到儿子的话,苏绰才故作吃惊地道:“老朽眼拙,敢问可是母仪天下的独孤皇后?”
苏威又再跪下:“皇后,家父机缘深厚,竟于重病时,得道经而自治,活过了百岁。”
独孤皇后惊奇地看着苏绰,“你可真是苏老相国。”
苏绰傲然道:“老朽闭于山中,不知日月,成了乡野闲人,只知清风明月,闲来练几味养身保命的丹药,聊度余生。”
“这么说,是真的了,太好了。”独孤伽罗并不计较苏绰的态度。看到仙风道骨的苏绰,她一下子想到了解决天莱山不置一官一兵的绝策。
以佛而佛,以道治道。
第28章 法相映壁,脉通星轮
本风终于看到了天莱山。可是,现下的天莱山却非是千年后,自己可以轻易攀上攀下,绿草如茵,耕牛遍地的天莱山了。
季节虽已近五月,可天莱山九峰,仍然是白雪覆盖,而且,峰头直插云间,险拔得让本风直抽凉气。
天地造化,上天的那个永恒的存在,果然是鬼斧神工。
本风在冯家堡只呆了半个时辰,冯家堡的气息让本风憋闷。以本风的半暗星期的识念,老觉得冯家堡的秽气太重——曾经是血流成河的屠人场,接着又成了征南战北的军头们纵情发泄的劳军营,冯家堡不知累积了多少怨念和煞阴。
要是专擅鬼道的阴修,住在冯家堡是再合适不过了。
本风可不行,本风乃是慧心彼岸,星映心所的内宇宙同化精阳。
是精阳,不是阳——精。本风是从他的中医内经术里化出来的心得。精阳就是心所盈积的功法能量。也许,随着心所聚星的累变,会练出或青或蓝或红,甚或紫色的精阳能量,得以驭剑。本风从师父哪里只得到了八个字的心法——化意于外融物于内……这八个字,乃是本风心所盈积精阳的诀要。虽只八个字,却已使本风有了弥足珍贵的心所筑基的根本。
暗星期——半暗星期——亮星期,若再晋入星聚期,便是修道者最渴慕的先天之境了。
莲典之要,贵在百脉诸窍皆可存聚精阳。本风现时还未感知百脉之窍亦可如心所一般意通天地盈聚精阳的玄奥,待其从半暗星期晋入亮星期之境,以内识化出飞莲腾火剑,便是登堂入室的以一生二,以二生三。
人体内宇宙之奥,本风依着本性的随和而安,已能意通师尊所创莲典中的慧心道境。
本风经过从净土山到天莱山的一路历练,感念师父的未着意却又于心所中意印而生的慧识,已使自己能于性情安乐中,润物细无声地通脉化意……既然已经知道了师父化莲而去,本风心里已不再戚戚。
自古修道悟佛,就是以本身资质,靠着上师的无意而意的慧识点化,日积月累的练修证悟。从师父那里得了八字心法要诀和真言莲花手印,又以天琴师姐口授的遮星阁中乘道法的莲典而习练,这已经是别人仰视的修练之境了。
一步登天,大概只有传说中的牛人鼓着牛皮才成。草头小民,发愿而修,得到的往往是误人子弟的世间歪道,练来练去,成了别人借体练丹的炉鼎,苦耗一生,却仍然是道门之外的牛粪。
本风这么多天,已渐渐明白了,修道唯在己心,即算有羿璇师姐的六莲地仙之境,也只是给自己增加升踏仙境的定心,并不指望跟羿璇师姐练几天莲典剑道,便会登堂入室。
……
在冯家堡跟众人喝了几碗米酒,本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村子,发足疾奔到了天莱山下。
由东南的小道攀石过崖攀到昊天峰上的小径,本风却发现前面已立了一个娇俏的身影。
扑!一道水蓝的剑茫!
本风惊觉,纵身跃到身侧的雪岗上,由于飞身道功实在有限,脚下一滑,差点跌于雪地之中。
噗!一声笑,娇俏的身影收剑,掠到了一株老松上,“师哥,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
天音的声音。
本风嘿嘿一笑,“到了天莱山上,我得加一百倍的小心,你不是说过,随意走过一山一岗,说不定就能碰上一个出世间的上乘道修吗。”
“我那是吓你的,我和师父来天莱山那么多次,除了净莲庵的几位师姐,连一个人也没碰见,更不用说什么上乘道修了。”天音歪着小脑袋看了看立于雪地上的本风,“那个冯夫人到处找你呢,说是要送你一件非常贵重的礼物给你。”
本风道:“她的礼物还是少收为妙,我可怕了他了,一下子把冯家堡三四百口子交给我,我可是无心也无力,没办法,只好跑到天莱山来透一口清新之气。”
“我可不是跑上来的,你看。”天音从背袋里掏出来几个泛着青光的符印,“飞云符,羿璇师姐一人给咱们五个,我看到你跑出来,就放了一个飞云符,以逸待劳了。”
“师哥真是呆头鹅,嘿嘿,凡事就知劳动自己的双腿,已经习惯了。”本风笑着接过了天音送出的飞云符。
有了飞云符,几个时辰的时间,就可以到大隋的长安城逛逛了。
羿璇所制练的飞云符,是以天莱山千瀑潭的莲叶为符胎做成的。放在身上,莲叶会有水样波纹的法力感应——有人接近时,会迅速变热,以示警讯,法力越高,热度越烈。
“师哥,咱们去昊天峰十七层石塔上看看吧。”天音从老松上跳下,等本风走到她身边,两人一起攀上了昊天峰。
昊天峰在九峰之中不是最高的。只不过因所处位置是八峰环绕之中位,又有十七层石塔,习惯上便以昊天峰为天莱山的主峰。
其实,天莱山除了高耸入天的九峰以外,还有高高低低的峰脉连绵百里,大大小小得有几百座山头,光有名的道观也有三十多座。佛门寺庙亦有二十多座。
昊天峰上还有一座天台。
天台是自秦汉以来,有点道行的皇帝祭天之地。秦汉时期,天莱山是皇家禁地。三国自魏晋南北朝,连年战乱,兴佛灭佛倡道除道的皇帝们兴之所至,早把皇家祭天的禁地踏烂了。杨坚夺周以后,天莱山又渐渐恢复了旧制,道观和庙宇重新整修,又成了佛家道门开宗立派的聚集之地。
广而融物,高而视天。
本风仰头看着石塔。
说是石塔,还不如说是一座高耸云天的石楼。石塔立于昊天峰顶,天台的东北方。与正北的天柱峰遥遥相对。
本风和天音进到石塔一层,塔里只微微的一点星光,依稀可辩。天音放出了火莲符。照亮了石塔的一角。
“师哥,师尊一定会在石塔的最顶层闭关静修。”天音嫌一道火莲符不够亮,接连又放出了三道。
这一下,石塔的一层可尽揽了。
石塔的内壁上刻了密密层层的诸天佛身像。佛身有大有小,有立有卧。有些是宝相庄严,有些却是嘻笑狂放。
正看得入神,忽觉眼前星光骤闪。
塔中石窗,竟透进了亮如白昼的明光。本风看到,师尊已玉立于塔壁之上,身周的刻于石壁上的佛身亦映光而亮。
“师父!”本风和天音同声而出,跪到了地上。抬眼再看时,本风与天音所对的各有一尊师父的法相。
身外化身,身相映壁。
本风的心所也有了异感。以五斗星阵盘所应印的角亢的星脉线,慢慢就象是水流一样,经过一处窍穴,便会出现一个亮点。
此象乃是莲典中,九莲真言法诀的三脉七星轮的脉通明点。心所百脉,一脉中亦有中脉左脉右脉,意入中脉,过一而遍三,若星映心所,则有星轮并提意通。七星轮分为百会梵穴星轮,灵顶星轮,眉间星轮,颈喉星轮,中心星轮,腹海星轮,涌泉海底星轮。
本风的脉通明点,乃是百会梵穴星轮的起始点。
得此明悟,本风方知意于前则精阳能量通融于物的玄妙。本风所契合的当是星莲为轮旋合而成之精阳。前几日,所发的枣枝剑,未悟心所意通,即使再发力求精求准,最好的几次也是十中三四,没有一根枣枝能穿香而过。
身未动意已行。本风觉得,此番明悟,若是能有内经术所讲的小周天的中脉之通,不仅穿香可过,亦不用再靠着飞云符才能飞云箭步。双腿意动于外,拔步即可空中踏步。
本风盘坐,心念入静。一柱香的时间,百会梵穴星轮又再增三处通脉明点,本风的头顶已闪动着微亮的一层青茫。
第29章幻象,妖女,真地
身轻如燕。本风在玄妙中,象是飘起来一样,近观着一座座形态各异的佛像。竟然看到了一座无尘无遮的莲花女尼之像,本风的呼吸顿急。再看时,眼前已是一群无尘无遮的玉尼之身的香艳色像。
一群身上不着一丝的峰恋起伏的色尼远远近近地绕在本风身前身后,成了一个色迷之界。梵光普照,本风身体飘飞,竟已离了石塔,随了一群叫人目迷神离的色尼,落在了雪海之中。
雪海与云海相连之间有一个山洞。山洞里鸟语花香,仿若世外桃源。感觉上却又特别另类,好象所踏入的世界,似是与自己千年之后的那个——自己生而非常下位,不得不低眉的那个很黄很暴力的世界隔临而居,这边是欢水欲河,那边是血腥狂杀。
凭本性选择,本风也乐得淌进香粉扑面的欢水爱河中。
耳朵里听着色尼们软绵绵的娇笑声——视线之内,山洞边的一湾平静如镜的水潭里有玉影嬉戏,声音艳浪之极。走近时却只看到水雾薄起,只有几株水莲飘在水潭上,玉影儿却不见一个。本风止步,颇是失落地转身回走。不经意的抬眼一扫,却忽然发现潭水的上头,水帘轻溅的深处竟然还有一处胜地——冒着热气,桃花盛绽,环绕四周的泉潭。
是温泉。
温泉里有一个妙龄少女。一个长得很飘渺却又荡人心魄的女人。这女人就象是传说中的妖媚至极的妲己。本风关于女人的词汇并不是很丰富,但是,他见到雾气中妖娆的女人时,猛地一下就冒出来一个骨灰级的语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很象妲己的女人并没有看到本风。她非常享受地用一双酥手抚摸着自己的玉酥之峰……这个动作,很要命,一下子就让本风该硬的地方硬了,眼睛也直了,双腿激动得直打颤。
本风欲意腾腾地自我宽慰:既有求道问仙之遇,不该枉生色念,不就是个有胸有腿的女人吗,至于双腿打颤吗……念定,一定要念定……本风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又身不由己地往温泉边上挪近……他想要靠得再近一些,看得再仔细一些。
温泉之旁,有两株最惹眼的2米多高的桃树,桃树下是连着岸边的柔柔水草,连片的水草与桃树之间是,或密或疏的,一朵又一朵的寂寞开无主的绚烂野花。本风渐移渐近地移到了距离泉潭只有十多米的一处杂草丛里。
妖媚之女已使得本风动了难以抑止的欲念——他甚至想,如果温泉的热气都散掉就好了,那样就可以零距离地仔细端祥纤毛毕现的妖女了!
太妖了,妖得没法抵挡。
鼻中闻得一股女人的幽香……本风一撇眼,竟然看到了妖女的衣服。一块光洁如玉的石头上堆放着女人质地极好的绸裙……本风不做别想,轻伸颤手,将妖女的衣物尽数地收归己有。
本风好陶醉地把妖女的芳衣凑到鼻前闻了又闻……若是与此女有一番巫山的风雨际会,那此番山潭之遇就太有意义了。本风俗念大生。
……如果,能体尝个中滋味,颠鸾倒凤……本风绮思难抑中,却突然听到美女娇呼一声:“你……你们这些可恶的男人!”
难道被看到了?本风心虚地赶紧把身体趴下了……非礼勿视,还是走掉算了。抱着妖女的衣服躬着腰,顺着温泉边的桃树丛退到了泉潭之上,往云雾缭绕的山洞里挪移。
正在这时,忽听一阵急促地踏水声,抬头一看,是水中的妖女略带惊慌地朝自己扑来——准确地说,是妖女准备到潭边穿衣服,象是在躲避什么人。
妖女的身后,是一群象饿狼一样的男人扑扑腾腾地踏着水,紧追不舍。妖女见到本风,竟愣住了,不可思议地吐出了一句话:“人家等你好久了!”
本风听到妖女的赞美之词,本想象坐怀不乱的柳某人一样解释一下,可是,看到十几个下-身高举的狼样男人,他赶紧强压心头的诸种杂念,用衣服包住弱柳扶风的妖女,扛到肩上,拔步奔进了山洞里。
山洞里九曲十八弯,本风肩扛妖极艳极的柔体,拔步如飞,七拐八弯地,不消一盏茶的工夫,便将那些那些追在他身后的男人绕迷糊了。
脱了那些烦人的男人,本风情不自禁地左右摇晃了一下头。他这一摇头,便觉到了美女一双玉——腿的柔软。
柔若如骨,暖软如水的感觉……
“恩公……小女子要下去了,小女子就要到长安去了,你把小女子放下好吗?”肩上的妖女声若黄鹂,霞飞双颊,端的是艳若桃花,出水芙蓉。
放下妖女,本风故意别过头,念起念落地等着妖女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这才很男人地回过头道:“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在下姓李名本风,刚才冒犯姑娘,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小女子复姓尉迟,名取明月,专司琴曲,如果公子有闲,他日到了长安,小女子专为公子奏一曲香透长安花连枝……小女子就此告辞了。”尉迟明月说完话,深深地给本风道了一个万福,明送秋波地看了本风一眼,扭了扭曼腰,转身袅娜地去了。
“尉迟明月?”本风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到她一个弱女子,自己把她扛到了这曲曲折折的山洞里,肯定要迷路。该给他引路才是,一念及此,本风赶紧追了上去。
却不见明月芳踪。
也许……也许,本风呆楞数息,心念顿悟,猛地醒到,这或许只是一个幻象。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自己刚才的孟浪已经是很过份了。
信步走出山洞之际,却发现,自己已处在天莱山的云雪峰中了。
几株雪杉之中,有一女荷蓝而立。
冯夫人。
本风心里叹道:“有些女人想避是避不过去的。”只是不知这冯夫人跟刚才的妲己一般妖艳的尉迟明月有什么瓜葛。
好惊艳的一场风花雪月——自己坐于石塔之中以师尊的身外映身参悟莲典,竟被一群色尼引到了这里。
“本风兄弟,”冯夫人跟本风喝了几碗酒,已经把称呼改了,很有大姐风范地温婉道:“奴家看你行色匆匆,连饭也不及吃,就亲做了几样点心,奴家骑马过来,在山中转了又转,才找到这里。”
冯夫人农家女的打扮,腰里还别了一根马鞭,说着话,还朝山下看了看。山下有人在骤起疾落地练剑。
“能在群峰林立中,这么快地找到自己,冯夫人绝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本风从冯家堡出来,本就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打算到天莱山的。
天音注意到自己,跟了来,这很正常。
可是,就算冯夫人派人盯着自己,也不至于,连幻象也能窥到,这么快就跟了来——本风已经确定,刚才遇色尼而生的幻象,是修习莲典必过之境。
“刚才的明月妹妹,美吗?”冯夫人突然问了这句话。
“你是说,刚才,不是幻象?”本风颇是吃惊。
“幻象,本风兄弟倒是会说话,背了一个女人跑了那么多路,软玉温香地都体尝过了,还要当成幻象,”冯夫人打开了食篮,“先吃点点心吧,奴家可也饿了,天都快亮了。”
几个很精致的酥饼,冯夫人拿起一个先咬了一口,又拿起一个却不递给本风,“奴家自己做的,要不要吃?”
本风哪能再拒,接到手里三口两口吃完了,接着又蹲到地下,打开食篮,痛痛快快地张口大啃。
“冯夫人是谋定而后动,干脆,给什么来什么,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惊天动地。”本风不想再跟冯夫人斗心机,越斗越会夹缠不清。
“长安城里来了一位贵客,一会儿去见见吧。”冯夫人看着本风大吃大嚼,很高兴的样子,待本风把她带来的点心全部吃完,拿了汗巾,温柔地给本风擦了擦嘴。
“长安来的贵客?”本风问了一句。
“独孤伽罗,大隋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冯夫人漫不经心,玉手轻拈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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